近了。
靜了。
隨著日子的推移，天澤的壽誕越來越近，整個域外，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妖魔們壓抑的嘶吼消失了，星空間偶爾出沒的黑影不見了，一股肅殺的氣氛，充斥著整片星域，讓人窒息。
所有人都記得，兩年前的今天，妖魔內部發生了一場恐怖的血禍，讓不少話題成為禁詞。
所有人也記得，數月前，天澤曾當著全世界，宣布他今天要做什么。
而這一天的清晨，某顆星球的府邸上，卻洋溢著喜慶的氣氛，與整個域外的冰冷無情格格不入。
原本秀麗的山川被改了顏色，紅彤彤的草燈籠隨處可見，赤色的長條也掛滿了樹枝，蓋住了曾經的芳草翠綠。
天空飄浮著淡紅色的云彩，緩緩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云型拱門，霞光萬道，天際如染，有仙鶴穿梭其中，在空中翩翩起舞，無數仙蕊花瓣隨風飄散，如天女散花，美不勝收，悠揚的仙樂自遠處傳來，飄蕩在山水之間，回響整個洞府世界。
地面的一座府邸，此時也換了裝潢，紅色的貼紙布滿門窗，金紅的綢帶掛在屋檐上飄揚，幽雅的檀香彌漫在屋內，莊重而祥和。
今日，就是道鈞的生辰，也是他迎娶藍晴的日子。
他要在自己壽誕之際，彌補在仙碑宗時沒能完成的遺憾，也要一舉攻克仙域，促雙喜臨門，成不世之功 “補當年之憾，修道心圓滿，斬故土羈絆，除吾之心魔屆時，吾之魂，吾之體，吾之心，必能徹底受到洗禮，更進一步”
此時，道鈞站在府邸前，身著龍袍，繡以金絲，服飾華麗至極，輕輕推開門，凝神看去。
燭光搖曳，澄凈如湖面的鏡子前，坐著一個女子，鳳冠霞帔，明艷動人，鮮紅的蓋頭輕輕遮住那靚麗的藍發，驚世的側顏雖面無表情，但依然讓人一眼萬年，永生不忘。
“曦兒”
道鈞呆住了，喃喃自語，將藍晴和記憶中某個身影徹底重疊，思緒仿佛也回到了上古年間。
當年，他和藍曦幼年相識，青年相知，中年相戀，二人從修道之初，就相依為伴，不離不棄，拼搏一生，最后一起建立了仙碑宗，他為宗主，藍曦為副宗主，二人共創了一段流傳仙域的佳話。
可正當道鈞一統仙域，春風得意，準備明媒正娶藍曦之際，妖魔卻突然入侵了，四方陷入戰亂，仙域岌岌可危，二人也不得不分開，道鈞負責力敵妖魔的王上天澤，藍曦則接受任務，帶著未來碑，前往天晴之海，永鎮北海海眼。
未曾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
當道鈞看到藍曦的頭顱出現在戰場時，他神魂俱顫，心神癲狂了，招式也亂了，最終不敵妖魔，只能引爆封天陣，自己也撲向天澤，引發了一樁千古詭案。
而現在，看著前方那神似故人的紅妝女子，道鈞心中五味雜陳，情緒紛繁。
他應該怪誰，又該以什么立場相認 或許，他只能怪自己身為天澤，他親手殺了藍曦，身為道鈞，也沒有保護好紅顏。
“我不是你的曦兒，我是藍晴”
就在這時，藍晴的聲音打斷了道鈞的遐想。
他看著那三分怒意，三分悲涼，三分倔強，還有一分抗拒的女子，心中觸動，嘆道“是啊，你已不是藍曦，我也不再是單純的道鈞，時光流傳，滄海桑田，終歸一切都變了。”
道鈞說完，便緩步走上前去，途中一直盯著藍晴的臉，最后走到她身前，輕輕伸手撫摸。
藍晴下意識的要躲，卻發現根本動不了，全身上下都被詭異的力量封住了，只能任由道鈞的手，觸摸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
“像啊，真像啊這溫柔的性格，這柔中帶剛的倔強，還有這神韻，簡直和曦兒一模一樣。”
道鈞低語，手背撫過藍晴的臉頰，指尖劃過藍晴的藍發，最后竟忍不住將藍晴輕輕攬入懷中，享受那時隔一個紀元的溫存。
直到片刻后，胸前傳來溫潤的濕感，他才有些詫異的低頭看去，便發現藍晴雙目淌淚，無聲哭泣，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衣裳。
“你”
道鈞神色微動，心中刺痛，因為這個場景，和當初他與藍曦分開時，簡直一模一樣。
他直接解除了藍晴的禁制，靜靜看著她。
“這不是我想要的婚禮”藍晴能動了，淚如泉涌，此時像個受委屈的小女人，不斷啜泣。
道鈞無言，伸手擦拭著她的眼淚。
“是我對不起你們。”道鈞在嘆息，似是真心悔罪。
不過，鱷魚的眼淚，終是不可信。
藍晴輕輕推開了他，淚流滿面的抬頭，雙眼通紅地問道“你認真告訴我，這一次，真的要徹底毀掉仙域嗎”
“嗯。”
道鈞坦然承認了，低聲點頭道“做為圣族王上，鏟除這方賤土，報上個紀元的未勝之仇，是吾職責所在而做為仙碑宗宗主，吾既已無法回頭，那便只有摧毀那里的一切，將所有子民通通滅殺，方能讓吾斬斷舊土羈絆，真正升華己身。”
藍晴怔住了，臉頰僵硬，大腦空白，瞳孔死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動不動，只有眼淚還在不斷涌出來。
她想不通，也根本無法理解，一個人，怎么可以如此復雜，如此沖突，如此邪惡，如此冷血，如此虛偽，卻又能做到邏輯自洽，淡然訴說著無數生靈死亡的滅世之事。
“那我呢”
片刻后，藍晴回過神來，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也是仙域子民是不是也在你的清除名單里”
“你是特殊的。”
道鈞笑了，明明很英俊的臉，看在藍晴眼中卻如惡魔。
他再次伸出手，向著藍晴的臉蛋摸去，藍晴身體輕顫了一下，忍著惡心，沒有躲避。
她知道，躲也躲不掉，至少現在，她需要順從對方。
“你會成為圣族的圣后，與吾一起君臨天下，再續仙緣，屆時你我不分彼此，又談何子民與否”道鈞盯著藍晴，頗為深情地說道。
藍晴沉默，微微著低頭，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吉時快到了，速速梳洗吧，今日，吾還要去征伐。”
說完，道鈞就放開了她，徑直走到床邊的小桌坐下，端起一杯早已準備的瓊漿，一飲而盡，隨后饒有興致地看著藍晴。
“呼”
藍晴深深吐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凝視著鏡中美麗的自己。
誰也沒有發現，她那幽怨和哀傷的目光下，閃爍著堅強和不屈的光芒 只見，藍晴先是調整身姿，直面著銅鏡，側背著道鈞，隨后輕輕取下了頭上的蓋頭，任由自己那柔順靚麗的藍發如瀑布般垂下，最后拿出一只玉梳，緩緩梳理著自己的長發。
“這是”
道鈞呆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幕，千萬回憶涌上心頭，讓他鼻頭微酸，眼角微紅。
他這一生，只為藍曦作過一次畫，正是如今這藍發如瀑，面鏡梳妝，倩影側背的模樣，甚至連角度和神韻，都完全相同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幅畫被藍曦帶到了北海，留在了藍家，并世世代代被藍家人供為先祖畫像，一直流傳至今。
此時，被藍晴模仿。
緊接著，道鈞正怔神之際，一曲仙樂，再次震擊他的心靈。
“天之北海之藍晴空碧萬里仙之蹤道之緲命途難追尋”
一首溫婉流轉的歌謠，仿佛從亙古而來，從藍晴口中清唱而出，回響在這安靜的婚房，直入道鈞的心田，讓他眼眸顫動。
“情之綿意之連心戀何須言”
道鈞不自覺跟著唱出來了，因為這首歌，本來就是他與藍曦一起寫的。
只是沒想到，居然流傳到了現在，而且時隔千萬年，又一次在耳畔響起，浸潤了他那早已死去的心。
他呆呆地看著藍晴。
為何如此之像是巧合嗎還是命運 原本，他只是單純地將藍晴當成藍曦的替代品。
但現在，他內心深處，似乎真真切切對眼前這溫婉爾雅，氣若幽蘭的女子，生出了一絲絲微妙的情愫。
歌謠很快就唱完了，道鈞深深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藍晴卻依然在梳妝，通過鏡子看了眼道鈞的表情，柔聲問道“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想求你三件事，可以嗎”
“你說。”道鈞有些神思恍惚地回道。
“第一，不管你有何怒怨，能否放過我的家人他們，亦是藍曦先祖的后代。”藍晴輕語。
然而，她說完了很久，道鈞那邊依舊是沉默，久久沒有回音。
直到某刻，低沉的聲音響起，讓藍晴梳頭的手為之一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也再次涌現。
“三年前，吾與仙域眾人大戰，他們在最后時刻開啟了殘破的封天陣，將整個北海隔絕在外，如今藍家，你的族人，已經盡數被黑暗所吞噬了。”
滴答，滴答 豆大的眼淚不斷落在梳妝臺上，藍晴緊咬著嘴唇，看著鏡中痛苦的自己，沒有發出一聲嗚咽之聲。
“那第二件事吧，我求你放過我的妹妹藍如煙，以她的實力，絕不會被黑暗吞噬。”藍晴哀聲道。
而這一次，道鈞冰冷的話語更像一把利劍，狠狠刺穿她的心靈。
“她亦隕落了，也是在三年前，獻祭神魂，以身為陣，與那些螻蟻共筑封天。”
“嗚嗚”
藍晴再也無法忍受，手中的玉梳哐鏜一聲，落在了地上，自己則趴在鏡子前，痛哭不已。
這些年，她一直被軟禁在府邸里，根本不知道外界發生的那些事，她也想過道鈞應該會拒絕自己的要求，但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些人，早就不在了。
她也總算是明白，為何之前看到徐越時，他那充滿斗志和信心的外表下，卻藏著深深的悲傷和恨意。
“晴兒”
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道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晴兒兩個字，脫口而出。
藍晴無言，趴在那里，和鏡中那雙通紅的雙眼對視，有無盡的悲傷和怨恨。
但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當聽到道鈞對自己的稱呼時，她知道，時候到了。
“好感增進卡正在觸發，使用后，對方對使用者的好感度將增加。”
一道藍晴和道鈞都聽不到的聲音，突兀響起。
這張卡，本是很久之前徐越交給藍晴，讓她對左青玄使用，以此來套對方話的。
只是沒想到，竟在這里用上了。
詭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刺激著道鈞的胸口，他看著前方那痛苦的女子，大受觸動，在好感增進卡的作用下，心中的憐愛之情幾乎達到頂峰，忍不住嘆道“晴兒，別哭了你不是還有一個要求嗎，說說看。”
“不說了不說了還有什么意義”藍晴聲若蚊蠅，似乎萬念俱灰。
“說吧，我盡量滿足你。”
道鈞再次站起身來，走到藍晴身側，輕輕拍打那因為啜泣而抖動的肩膀，目光中，盡是愧疚和柔和。
藍晴也終于在這時候緩緩抬起頭來，搖了搖頭，最后無所謂地說道“算了什么要求都毫無意義了隨便問一個吧你今日壽辰，是多少歲”
她很聰明，早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先是模仿先祖的畫像，吟唱起藍家的族謠，勾起道鈞的回憶，又循序漸進，由難入簡的提出要求，不斷降低道鈞的心理戒備，最后，在徐越給的“靈器”加持下，問出了這個看似無關緊要，實則最關鍵的問題 “這是什么問題”
而道鈞也不愧是活了千萬年的老怪物，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眼中生出了一絲疑惑。
藍晴心中一緊，隨機應變的智慧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猛地回過頭，雙目通紅地看著對方，有些激動，又有些幽怨地喊道“怎么，我一個年歲堪堪過百的女修士，即將去服侍一個不知活了多少年，不知比我大上多少倍的妖魔王上，現在連問個年齡都不允許了嗎怎么說，我也是個女人”
道鈞一愣，看著那倔強的神情，和梨花帶雨的俏臉，不由伸出手，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痕，輕聲安撫的同時，唇齒輕啟，說出了那個事關仙域存亡的數字。
“我去洗漱一下。”
片刻后，藍晴站起身來了，默默走向側室的浴室。
沒人看到，她那張背對著道鈞的臉，此時已經完全冷漠了下來，再也沒有絲毫之前那惹人憐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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