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馮云到來,呂余律連忙將口中吃食吞下肚中,起身拱手一揖:
“馮先生。”
接著他仰頭望著五名身形猶如寶塔般的巨人,蹙眉道:“西域的巨人?”
馮征和孫婉茹心里也直打鼓,委實是這五名巨人給人的壓迫感太過恐怖,粗糙丑陋的大臉盤,就像一個手法拙劣的雕刻匠,將五官草草劈鑿而出。
裂開的大嘴中,呲著泛黃的大板牙,一口一個小朋友問題不大。
不遠處,新入馮府的丫鬟和雜役們,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眼神惶恐不安。
馮征穩住心神,問道:“云兒,這是?”
馮云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莫要慌張,朗聲道: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饅頭。”
循著馮云的介紹,體格最為魁梧的巨人憨憨地點點頭。
“包子。”
第二名腰間懸著一根粗大棒槌的巨人咧咧嘴,算打過招呼。
“餃子。”
身材最為矮小,但留著鋒利長指甲的巨人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燒餅。”
被喚作燒餅的巨人,從側面看,五官扁平,整張臉都凹陷下去,模樣最為丑陋,也最兇悍。
“丸子。”
丸子人如其名,不像其他巨人那般頭發蓬松凌亂,而是用麻繩在腦后扎了一個丸子般的發髻。
周圍的家丁們,聽到這五人的名字,莫名好笑。
也不能說取得不好,只能所和他們的外表完全沒有關系。
“這五人今后就常駐咱家,為咱看家護院。”
馮云發號施令道:“來,你們五個,認識一下,這個是我爹,以后他的話,就等同于我的話,服從即可。”
話音剛落,馮云就感覺到眉心發散出一道看不見的漣漪,順著圣樹植入他識海中的絲線,將指令傳達進五名巨人的腦海中。
馮云這才意識到,他對這五名巨人下達的指令,是直接改寫他們大腦中的認知,完全強制,無法忤逆的。
巨人們齊齊單膝跪下,雙拳拄地,對著馮征,低頭甕聲道:“見過主人。”
“饅頭、包子、餃子……這名字為何取得如此隨意?”
馮征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馮云。
“他們以后唯你是從,你讓他們干啥,他們都會去做,絕對忠誠。”馮云小聲道。
“不是,這五位好漢,體型如此了得,這飯量一定很大吧?咱家養得起么?”
馮征說話間,瞥了一眼呂余律,與這五名巨人相比,呂余律都顯得嬌小可愛,但這廝身旁吃剩的面碗,都壘了七八層高。
這時,包子粗啞地說道:“我們可去山中狩獵野獸。”
馮云眼前一亮:“再好不過。完事我讓我家師姐,為你們布下一道傳送陣法,直達荒和山脈,你們餓了就去山中打獵,但每次只能去兩人,府中至少要留三人。”
“遵命。”
巨人們齊聲答到。
馮云對戴著瓜皮小帽的富態管家甩了個響指:“你帶他們幾個先行沐浴,再找裁縫定做幾身衣裳,領著他們熟悉熟悉府上環境。”
管家畢恭畢敬喏了一聲,戰戰兢兢地領著巨人們退下。
早就聽聞大公子是格物院的先生,追隨墨臺博士學習本領,沒想到仍是低估了他的能量,這五名巨人,堪比五品武者。
試問京城哪家權貴,能有如此手筆,令來自西域的巨人看家護院?
孫婉茹和小白蓮花范雪沁,挽著胳膊站在一起,望著如小山般的巨人,神色復雜。
她們擔心的角度各不相同。
孫婉茹望著滿眼欣喜的馮征,心想,自家男人以后有這五頭巨人撐腰,豈不是翅膀硬了得飛上天?
范雪沁則察覺到這五名巨人,皆是血奴,在考慮是否要將此時匯報給西門慶安大主教。
她之所以會安心留在府中,也是因為身負使命。
一是誅魔仙陣的陣眼就在這座府邸的地下。
二則是作為西門主教的眼線,監視馮云的家眷。
馮征對這五名巨人相當滿意,別人家負責看家護院的,無非是惡仆惡犬,撐死再蓄養幾名江湖散修。
他馮家則有巨人拱衛馮府的安全,這檔次一下拔高一大截。
“云兒回來的真好,爹和你正娘聽取了你的意見,研究了幾種新面食,恰好呂大人來府上尋你,就留他品鑒一番。”
呂余律尷尬地撓撓頭,訕笑:“馮老爺熱情好客,呂某實在拗不過,就勉為其難嘗了兩口。”
說話間,他身子挪了挪,不露聲色地將高高疊起的面碗擋住。
“我們打算開個馮氏面館,一碗面賣十兩銀子,呂大人吃了幾碗,算算得多少錢。”馮云揶揄道。
“無妨,該多錢就多錢,呂某買單便是。”
馮云咂咂嘴:“呂大人發達了?”
猶記得當初呂余律來蹭油潑面時,一碗十文錢,都令他肉痛不已。
呂余律嘿嘿一笑:“不瞞您說,此次破獲血魂丹一案,立了些功勞,尚書大人打算擢升我左侍郎,算是熬出頭了。”
“當然,得感謝馮先生多次為我點撥為官和為人之道,又將功勞白送給我,否則,我在那員外郎的位置上,不知到猴年馬月才能右遷。”
馮云擺擺手,佯怒:“呂大人既然要謝我,不該在花街大擺酒席,請花魁歌姬作陪,喝個不醉不歸么?怎么來我家蹭吃蹭喝?”
“這不事情還沒定嗎?六部侍郎的任命,得吏部擬好奏章,遞交到宮里,陛下批紅后,才算數。只要一落定,呂某定在花街設宴,美酒美人,宴請馮先生的點撥之恩。”
馮云搖頭道:“你有這份心就夠了,花街青樓,今后我不會再去。”
呂余律神色一凜,突然想起前幾日京城中一則傳聞,格物院馮先生花了六千兩銀子為逍遙樓凝霜花魁贖身,傳為一段佳話。
先前馮先生去花街,多半是尋凝霜花魁了,既然已為凝霜花魁贖身,這花街自然不必再去。
“馮先生重情重義,一諾千金,呂某佩服。”呂余律拱手正色道。
馮云沉吟片刻:“我不去花街,但咱可以把花街的姑娘們請出來嘛,這點面子,我還是有的。”
他拍了拍呂余律的肩,循循善誘道:“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呂余律神情一滯,被馮云的騷操作震驚到。
一旁的孫婉茹忍不住啐了一口:“登徒子!”
然后領著范雪沁轉身離去,生怕風流成性的長子,將魔爪伸向自己未來的兒媳婦。
馮征則聽得興致盎然,插嘴道:“呂大人設宴的話,不妨就設我馮府,這兒地方大。請幾個京城有名的私廚,開幾壇好酒”
“云兒再將花街的花魁歌姬都請來,為父要與這些風塵女子徹夜談心,勸她們歸正從良!”
馮云斜斜地看了老爹一眼:“你那是勸人家歸正從良?分明是饞她們身子,你下賤!更何況真將風塵女子請到府上,正娘第一個饒不了你!”
馮征咧嘴一笑:“我就這么一說嘛。”
“除了呂某右遷一事外,還有一事需要和馮先生通個氣。”呂余律頓了頓,看了馮征一眼。
馮征立刻了然,忙道:“你們聊,我先走一步。呂大人設宴的話,一定要知會一聲,一定到!”
話罷,小跑著離去。
此時內堂四下無人,馮云沉聲道:“何事?”
“血魂丹一案,已經結案了。”
馮云從呂余律的臉上,看到一抹黯然,已然猜到結果:“建安帝終究念及父子情分,只將太子逐出東宮,褫奪太子之位,無望登臨大寶?至于西門慶安,則無事發生。”
“馮先生料事如神。”呂余律苦笑著搖頭道。
馮云冷笑一聲:“天下蒼生之事,最終只是變成曹氏的家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就寫在《大羅律令》中,現在看來,與笑話無異。”
忠君愛國呂余律,聽到這句大不敬的言語,也只能無奈嘆息。
“陛下要顧及太子黨的反彈,忠于太子的權臣太多,在三司會審血魂丹一案時,這些人不算阻撓,虧得有二殿下出面壓制,才讓案子的審理順利推進下去。”
“哼。”馮云嗤笑道:
“這些人在太子身上押注太多,本以為太子有西門慶安的支持,日后帝位穩了,太子這艘大船若沉了,他們勢必也會沉入深淵。”
“可惜,他們低估了建安帝對西門慶安的倚仗,皇帝舍棄太子,是為了保住西門慶安和東圣教。”
“皇子多的是,廢掉一個太子,再立一個便是。更何況,建安帝正值壯年,且有無數丹藥靈材為其續命,國祚傳承一事并不急迫。”
“但大羅的二品強者,就那么兩位,愿與大羅的氣數捆綁在一起的,獨獨西門慶安一人而已。孰重孰輕,這筆賬,咱們的陛下心里門清。”
“唉,馮先生雖無官身,但對廟堂局勢,卻看得透徹。”
呂余律嘆息一聲,道:“太子殿下承擔了所有罪責,以安撫民心。至于西門慶安,反而地位更穩。”
“不過,此事也不算全無結果。”
“哦?”馮云望著呂余律,靜等下文。
“陛下決意,凡是受到血魂丹牽連的百姓,皆以軍伍標準發放撫恤和補償。以戶籍為單位,凡有身死者、失蹤者、患失魂癥者,撫恤提高五成,子嗣參加科舉,優先錄取,免除徭役賦稅十年,以示皇家恩澤。”
“以示皇家恩澤?”
馮云愕然,緊接著沒由來地對這一番舉措,以及建安帝,產生莫大的厭惡感。
就好比我兒子闖了大禍,害死人,我賠錢了事,你們不僅要閉嘴,還得感恩戴德地接受。
“若無意外,這兩天就會放榜昭告天下,此事就算了結。”
“從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九年,這十幾年中,多少嬰兒被煉成丹藥?多少母親瘋了?多少百姓化作圣教的血奴?如此累累罪行,就這么結束了?”
馮云喃喃道。
突然間,他爆發出一串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哈哈哈哈,我們拼命若此,簡直就像一場笑話。”
他的笑聲恣意狷狂,帶著些歇斯底里,又有無盡的無奈和辛酸。
此時京城上空,陰云密布,寒風嗚嗚。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忽然而至。
雪下一夜,京城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如呂余律所言,血魂丹一案迅速了結。
大羅各州的縣衙衙門,張貼告示,將此案原委,及相關人員的懲處,告知天下。
民間輿論呈一邊倒的態勢,對已被褫奪太子之位的曹浩初口誅筆伐,高呼建安帝乃一代明君。
針對血魂丹一案中,受到傷害的無辜百姓們,撫恤金迅速到位。
無人敢對這筆銀子動歪腦筋,此案的罪魁禍首,太子殿下,都被褫奪儲君之位,足以顯示陛下痛定思痛的決心。
然而那些失去孩子,被抽去一魂二魄的女人,捧著沉甸甸的銀兩,只是癡癡傻笑。
將被絹布包裹著的冷硬銀兩,當做襁褓中的嬰孩,抱在懷中,輕輕拍打,哼唱童謠。
而淪為圣教血奴的大羅百姓,收到撫恤金后,轉手上交給各地圣教分壇,美名曰:供奉真神。
信仰教徒們,傳唱著圣教教義,歌頌主教西門慶安的功德。
已成為大羅國教的東圣教,如燎原之火,影響力迅速擴大,收獲大量教徒。
碩親王在放榜當日,為獨女安平郡主舉辦葬禮,聽聞陛下親自書寫一幅挽聯,差宮中宦官送去王府。
然而宦官連王府大門都沒能進去,挽聯也被碩親王撕成碎屑,并付之一炬。
而負責編纂史書,記錄皇家言行的幾名史官,先后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賜死。
這樁震動大羅朝野的案件,未能在大羅史書上留下只言片語。
一切都在改變,但似乎又沒什么不同。
建安十九年,十二月一日。
荒和山脈中央,紫氣沸騰,天降瑞光,令人振聾發聵的玄妙梵音,經久不絕。
一棵直通天際的巨樹虛影,矗立在山巒之間,距離千里之外,都清晰可見。
隱世宗門、東、西圣教修士、試圖尋找機緣的江湖散修,齊聚荒和山脈。
令修真界萬分矚目的猶上境,在這一天,終于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