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神力?
若是換做別的門派,肯定要糊弄他們,神力就是神賜予的力量,凡人不可覬覦之。
可無極門一貫不屑這等愚民行徑,風以烈便坦誠以告:
“神力,說白了就是信仰之力。在所有的廟宇、牌位、門神貼畫中,都畫有特殊的陣法,用來收集百姓的信仰。百姓每燒一次香,磕一次頭,都是在給自己供奉的仙門提供信仰。這些信仰經過轉化,就變成了修仙者使用的神力。”
“那無人信仰,難道就使不出仙術了嗎?”何樹枝在外面驚訝地大聲問道。
風以烈道:“也不一定,比方我們無極門,只接收體質特殊者。我們的丹田可以直接使用靈氣,不需神力調和,就能轉化為真氣。只不過這種體質的人極少,也導致了我派無法振興。”
“我明白了。”東方白垂下眼簾,琥珀色的眼睛在馬車昏暗的光線里晦暗難測。
風以烈的回答,終于解開了他心中埋藏多年的疑惑。
中土之所以連年戰亂,是因為各城邦的百姓信奉不同的仙門。而仙門的爭端——說白了就是信仰之爭!
再牛逼哄哄的修士,也要依賴民眾的信仰,才能發揮出自己的威力。
用一個最簡單易懂的比喻,修士就好比弓箭手,神力是弓,靈氣則是箭。任是這弓箭手的如何能百步穿楊,若是沒有弓和箭,他根本無法施展自己的本領。
無極門人體質特殊,不需要張弓,就能把箭投擲出去,暫且不表。而對于其他仙門來說,世上的民眾就那么多,能提供的信仰總數也是固定的。
為了爭奪有限的“箭”,各大仙門無所不用其極,都想擁有最多的信徒。如此一來,幾方就有了矛盾,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原來那些行善積德之舉,那些降妖除魔的修士,那些為災民施粥蓋棚的布道師,不過都是在收買人心而已。雖然不排除有真心愛護百姓之人,但更多的……恐怕是利益驅使吧。”
想明白了這一層,東方白不禁面色黯然。
而風以烈的講述還在繼續:“我們無極門人不需要信仰,亦不愛摻和這些爭奪信徒之事,但終究是曲高和寡,不僅在仙門中格格不入,在民眾中亦是毫無影響力。”
想到這些年被仙門處處針對和排擠,風以烈眸色一暗:“我在出山之前,就立志要興建一個門派,不斷壯大自己的實力,成為仙盟領袖。最終目標是統一所有仙門,消除所謂的信仰之爭,讓百姓能夠安享太平。”
“我派以拯救蒼生為己任,行俠仗義,有惡必罰,同時不斷剔除仙門中的敗類,決不腐朽墮落,如此一來,必能結束這百年的紛爭。”他躊躇滿志地說,又大又黑的瞳仁流光溢彩,閃爍著自信。
“原來師尊是想要行霸道啊。”東方白恍然大悟,他雖然早慧,但畢竟只有十三歲,并不能完全理解世道之艱險、人心之復雜,反而覺得以風以烈的品行,若是能成為仙門首領,必能開創一番新氣象。
“徒兒不才,愿助師尊一臂之力。”東方白真摯地說道。
風以烈哈哈大笑,揉了揉徒弟的腦袋:“那你便要日日勤加修煉了,到時候可不要叫苦連天才是。”
越往北走,就越是蕭條。不僅客棧的檔次一路下滑,有時候還會經過無人區,走出十幾里才會遇到一片村莊。
可風以烈卻是怡然自樂,他對衣食住行都不怎么挑剔,尤其是對飯食方面,就像一個被餓了十幾年的人一樣,吃嘛嘛香。
“有如此美味,無怪乎前輩們都留戀人間,我大師伯更是幾乎住在人間了。要不是為了提升等級,誰愿意回仙界那破地方啊。”風以烈摸著鼓鼓的肚子,慨然嘆道。
——不過就是大蔥卷煎餅而已,師尊也太沒見過世面了吧。
東方白默默腹誹,他是三個徒弟中家境最好的,每日的飯食雖談不上精致,但至少頓頓都換著花樣。如今連續吃了好幾日的煎餅,他是真有些食不下咽了。
風以烈瞅見他一臉為難地拿著半個煎餅,索性道:“吃不下我幫你吃了,小孩子不要糟蹋食物,要遭天譴的!”
“這……”東方白尚在猶豫,讓師尊吃自己的剩飯是不是不太好,那半張煎餅就被對方搶了過去。
瞅見師尊風卷殘云的模樣,東方白忍不住問:“師尊,您在仙界難道吃不到煎餅嗎?怎么像從來沒吃過一樣?”
“本來就沒吃過啊,”風以烈理所當然地說,“仙界哪有這種好東西。”
“啊?”三個孩子頓時都愣住了。東方白道:“人間若是有什么好地方,都被譽為‘人間仙境’‘人間天堂’,這么說來,仙界理應比人間好得多才是啊。”
風以烈哼笑一聲:“虛假宣傳罷了,也就騙騙沒機會上去的凡人。氣派的地方自然是有的,比如各大門派的總壇,只可惜都是幻術構造出來的。
“真實的仙界,只有一片空曠,除了靈氣,什么都沒有。而且異常寒冷,常人根本無法生存,修仙者要么天天吃丹藥,要么靠自身的真氣維生。”
葉采目瞪口呆:“您不會吃了十幾年的丹藥吧?”
風以烈聳了聳肩:“不然呢?”
何恕之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既然仙界如此惡劣,大家為什么還要爭著羽化登仙,往上面跑呢?”
“當然是為了力量,”風以烈說,“仙界有充沛的靈氣,在那里能夠更快地提升境界。魔界跟我們仙界差不多,靈氣足,環境差——他們還要更倒霉一些,畢竟仙界只是空曠罷了,魔界可到處都是巖漿野火,毒氣行尸,想想都夠嗆。”
他晃了晃腦袋,推開借宿農家的窗戶,飛身跳了出去。“既已經吃飽了,你們都出來吧,感受一下這地方的靈氣。”
三個孩子魚貫而出,在院外以打坐的姿勢依次坐好,感受這虛無縹緲的“靈氣”。
人間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靈氣有限,風以烈之所以省著用他那把單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怕靈氣在“死靈區”里給耗沒了。
——沒錯,法器除了作為兵器使用,發揮戰斗力之外,還有一個主要作用就是儲存靈氣。跟電池似的,耗光了就要回爐“充電”。
寶劍打著打著變成了燒火棍,這在修士戰斗中是常有的事。
而那個擅長打虎卻被野豬頂死的崔道士,東方白也終于明白了他的死因——不是學藝不精,而是靈氣耗光了,因此招數便施展不出來。
人間的絕大部分地方都是“死靈區”,即一絲靈氣都沒有的地方。
少部分地區有稀薄的靈氣,濃度約在仙界靈氣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十左右,被統稱為“薄靈區”,并不是特別難找,跑出個百十里總能撞到。
真正難找的是“厚靈區”,靈氣濃度達到仙界的百分之二三十,非常適合初學者修煉。
而靈氣濃度達到仙界一半以上的地方,被稱為“靈脈”,根本不用去找,因為全世界只有一兩處,可遇而不可求。
相傳,靈脈是仙界與人界兩個結界相接的薄弱處,會不斷地有靈氣由此泄露到人間,此處占了近水樓臺的便宜,靈氣極為充裕。
然而兩個世界在不斷地運行變化,相應的,這靈脈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原地。
它可能今年在中土,明年就去了西域,游弋的路數沒有規律可循,存在的時間也長短不定,可能長達數十年,也可能過幾天就消失了。
也多虧了這靈脈的捉摸不定,它才沒有被仙門所霸占,給了部分幸運的凡人一個上升的途徑。
靈脈自然是沒那么容易撞到。這些天以來,風以烈只相繼找到了幾個薄靈區,命徒弟們“用心去感受”。
按照師尊的話來說,夜晚的靈氣比白天更易捕捉,三人只好規規矩矩地打著坐。春氣漸暖,蟲聲陣陣,除了夜風帶來微微的涼意,毛都沒有。
東方白已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就像前幾天一樣,風以烈接連碰壁,一個勁罵他們朽木不可雕,“竟沒有一個天才”,揮揮手叫他們去睡覺,轉天繼續去找靈氣更充裕的地方。
“感受到什么了嗎?”今天的風以烈照例問道。
葉采和何恕之均沉默地搖頭,東方白剛想搖頭,卻發覺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樣。
他感到有什么東西在空氣中涓涓流淌,隨著他的呼吸吐納,浸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洗滌著他的每一根經絡……
東方白豁然睜眼,面帶欣喜道:“師尊!我、我感覺到了從前沒有的東西!”
“是嗎是嗎?我終于有一個徒弟爭氣了!”風以烈顯得比他還高興,卻板起嚴師的面孔,淡定地說,“你站起來,四處走走,看看能不能察覺到靈氣的流向。”
東方白依言而起,他閉著雙眼,調整呼吸,以最舒坦的方式、由著心意朝某個方向走去。
一連走出數十丈,在他撞樹之前,風以烈及時地拉住了他的后衣領。“就現在,睜開你的眼睛。”
東方白瞅見鼻尖前的樹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緊接著,他移開視線,發現樹的另一邊赫然是一座遠山。
“師尊,難道那便是傳說中的靈脈了嗎?”東方白天真地問道。
風以烈翻了個白眼:“靈脈哪有那么好找的?若我所料不錯,那山峰便是厚靈區,此處的靈氣正是從那邊流瀉過來的。”
“那這里是……”
“這里仍算作是薄靈區,只是靈氣比我們先前呆的幾處地方稍微高一點,大約是仙界的百分之十。”風以烈解釋道,鼓勵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你沒有任何修為,卻對靈氣如此敏感,可見天資極佳,是個修仙的好苗子。為師也算是撿到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