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電話傳來忙音，李欽掛斷。
瑞提亞的茫然逐漸褪去，但又陷入深深的思考。
只等她的神采恢復，李欽才問道：“你不認識他？”
其實從之前的第一次見面就可以確認這一點。
然而瑞提亞給出了另一個答案：“不認識，但聽說過，如果不是這通電話，我不會想起來……”
“保留地是集權制的，但相應會有制衡手段，巴姆洛的存在就是防范某些部族會出賣保留地，財富是屬于他們的，他們有計劃使用權，但這需要投票表決，并且所有持股人都擁有分紅，可這筆財富其實是看得見，摸不著的。”
“巴姆洛應該屬于監督管理會。”
李欽聽完自然大感意外：“我原來沒聽過這個管理會。”
“除了部族中高層，以及長老會，保留地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因為他們并不在保留地，而是組建了一個類似投資代理的公司，遠程負責資產經營，當然……他們不直接擁有財富，每一份投資動向，都需要長老會決議。”
李欽點頭：“相互制衡，但我想這是托亞提出的。”
瑞提亞聽到這個名字時，再次皺眉，她不可否認：“是的，托亞為保留地付出了很多，這才是尤金保留地始終處于良性發展狀態的根本。”
“但是，我從未想過，到了現在，他的付出變得如此病態。”
對托亞的厭惡，無法掩藏。
即便，瑞提亞已經知道托亞慘死。
而李欽此時又不得不提出這一點：“那么托亞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決？不管不問，交由保留地，還是……”
“不，兇手沒有資格決定亡者的歸處，雖然我憎恨他，但是這件事我們來做。”
話語間，瑞提亞聲音在顫抖，她其實非常抗拒，卻又因為傳統，不得不這么決定。
成長是需要時間的。
而對于此情此景而言，瑞提亞顯然沒有充足的時間。
“提亞，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但答應我，一定是量力而行，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瑞提亞靠近過來，緊緊擁抱著李欽：“我明白，我們是一體的，放心，無論是為了你，還是我自己，以及我們的女兒，我都會堅強起來！”
簡單的洗漱，李欽讓酒店送來了新衣服。
相似的狀況也發生在林雅婷眾人的房間內。
秦老爺子傻乎乎穿著昨晚的睡衣與外搭棉襖出來時，被哭笑不得的秦筱推了進去，又在林雅菲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嫌棄下，幫他給酒店前臺打了電話，購買衣物。
所有的家當都毀了。
但現在肯定沒時間去購物采買。
等李欽出門時，恰好大家都收拾妥當。
秦老爺子的衣服不是很合身，因為老人的身材與衣服標準尺碼并不匹配。
他的表情一如昨晚的生硬。
顯而易見，他想用外表來告訴李欽，自己的決定是不容改變的。
“飛機隨時可以起飛。”李欽平靜道。
送走一些人也好。
至于酒廠……
在股份事態沒平息前，酒廠無法開業。
“那就今天走。”秦老爺子道。
林雅婷卻道：“不是攔著您的意思，我覺得咱們還是去辦公室一趟，至少您要給董安康他們十個人說明一下，看看他們要不要離開，你們可以一起離開。”
對于這番話，反而讓秦老爺子愕然。
昨晚就可以看出來，林雅婷是滯留派，而她選擇站在李欽這一邊，肯定不希望酒廠組建事宜停擺。
可現在的表現卻……
林雅婷笑道：“安全當然是第一位，我們應該尊重每個人的決定，就好像我選擇留下，所有人都可以選擇離開。”
秦老爺子若有所思，而后道：“那就去辦公室吧，問問他們的意見。”
“那，我就去學校了，最近住校！”林雅菲照舊大大咧咧，昨夜的事情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陰影，臨走前喊道：“哥，嫂子，別忘了，要是有精神損失費，記得給我要一份。”
她其實也懂事。
知道這事兒她幫不上忙，那么回校住宿是最佳選擇。
或許，這是林雅婷昨晚就跟她談好的。
李欽被逗笑了，林雅菲算是如今枯燥煩惱中的一股歡樂清流：“別急，一起下樓，我讓警員派人送你。”
“另外，雅婷和秦老爺子這邊也一樣。”
一旁。
秦筱已經抽抽搭搭了起來，她不想走，明明林雅菲都可以去學校，但顯而易見，她無法忤逆爺爺的意思。
李欽不得不上前安慰：“好了，筱筱，你先跟爺爺回家，等這邊局勢平穩了，你還能再來，畢竟學業不能放棄，這件事我會跟你爸媽溝通的。”
“嗯。”秦筱哭著點頭。
一時間，傷感來臨。
約莫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不過理性看待，每個人的選擇都沒什么不對。
來到樓下。
蘇竟然早就下來了，走過來道：“我一大早送道格走了，另外……杰羅姆率先去了農場。”
“史密斯我暫時聯系不上，打了幾通電話，音信全無，我害怕……”
李欽打斷：“不用管他，他有另外的安排。”
蘇瞬間明白了什么，不再多問。
李欽再次掃視眾人，想了想道：“提亞，你跟薇薇安、瑪蒂爾他們先待在酒店，蘇，你陪著他們，另外門口的警員不會撤走，有什么需求跟他們提。”
“我還是得去一趟辦公室，然后中午等待跟巴姆洛的見面。”
瑞提亞點頭：“好。”
“畢竟小董是我請來的，還有唐飛兩口子，我得去說清楚，是去是留，他們自己決定。”
林雅婷道：“我去開車。”
蘇則問道：“農場那邊呢？”
“農場不用我們操心，艾薩克會封鎖調查取證。”
蘇又道：“我是擔心溫室和養殖場……”
李欽想了想道：“溫室不用擔心，養殖場杰羅姆一個人夠了吧？另外，我會聯系泰迪，所以你不用擔心他的安全。”
到此，李欽補充一句：“現在老鼠山空無一人，反而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嗎？”
蘇這才安下心來。
隨后。
各自出發。
酒店門口，李欽看了一眼看起來憨厚的白胖：“你是懷特？”
“是的，先生。”懷特同樣露出憨厚的笑容，“你送我妹妹去學校吧，路上注意安全。”
“剩下的是卡洛斯和……臭嘴菲利普？我記得在婚禮上，你被史密斯臭罵了？”
菲利普嘿嘿笑著，如今五人小組猜到真正的大老板是誰，他自然知道該怎么面對李欽：“是我，先生，我這人沒文化，有時候容易胡說八道，不過先生，要是有人找你罵架，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能罵到他后悔學習英文。”
眾人出發，兵分兩路。
酒店距離學校很近，在李欽抵達辦公室時，林雅菲就發來了報平安的短信。
印第安人再怎么瘋狂，也不會沖擊城區，而他們針對的目標只是李欽而已。
四人上樓。
卡洛斯和菲利普等人就守在樓下。
董安康他們早就到了，今日的培訓課程已經開始，從表面看來，老鼠山的事情并沒有完全傳開。
李欽喊來了董安康，并特意將唐飛和譚紅紅也叫了出來。
三人出來，明顯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
李欽正要開口，沒想到林雅婷率先搶白道：“事情是這樣的，瑞提亞是印第安人，你們都清楚，而在你們到來前，有些事情你們沒來得及接觸。”
“瑞提亞的外公是保留地的長老，你們可以把保留地理解為自治區，而他是自治區最富有的人之一，因為某些原因，他打算將價值數億米金的股份，轉交給李欽和瑞提亞。”
話到一半。
三人的表情已經扭曲了。
這是什么？
魔幻故事？
億萬富豪外公的遺產繼承，確定這是真實發生的？
而林雅婷話音未停：“李欽和瑞提亞并不打算接受，首先是并不在意這筆錢，其次，這筆錢背后會引發很大的麻煩，保留地是排外的，你們應該能想象。”
董安康頭皮都麻了。
唐飛更是在掐自己大腿，然后不可置信看著李欽……
他估計想說。
這是人干的事嗎？
幾億啊，而且是米金，說不要就不要？
可緊隨其后，林雅婷的話讓他們全然陷入恐慌：“就在昨晚，李欽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印第安人召集了槍手，襲擊了老鼠山，別墅被爆炸摧毀，所幸我們提前逃到了避難所。”
“可就算如此，前來救援的警員，還是死傷過半。”
“這不是玩笑，我和秦老爺子親眼看到了無數的尸體，以及火光沖天的別墅。”
“找你們來是詢問你們的意思……”
“兩個選擇。”
“秦老爺子打算帶秦筱回國，并且辦理休學，所以你們如果想要回國，可以乘坐李欽的私人飛機離開。”
“而如果愿意留下……”
這時，林雅婷看向了李欽。
李欽順勢開口：“離開，我會給一筆補償金，小董這邊，你們每人一萬刀，算是我的歉意。”
他看向唐飛：“你們也一樣。”
董安康嚇住了。
因為秦老爺子作為介紹人都準備跑路，他哪里還敢留下？來米國是長見識和賺錢的，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
可唐飛……
“李欽，啥也別說了，你把你嫂子送回去，我留下，看看有啥要幫忙的。”
譚紅紅愣了一下，即便眼中帶著慌亂與掙扎，還是道：“我不走，把咱爸和昊昊送回去，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后者是盲目沖動，只想跟著丈夫。
而唐飛……
“你不怕危險？”李欽笑著問道。
唐飛搖頭又點頭：“怕當然怕啊，不過我也不怕你笑話，我這人生過得，真有些單調了一些，小時候為啥當混子，就是看港島電影，羨慕人家人生際遇，跌宕起伏。”
“現實點兒來說，我要留下，你李欽肯定不會虧待我，更何況，你一個大金主都不走，我怕什么？”
李欽笑容愈發濃郁，他之所以沒提留下的待遇，就是想看看他們的真實反映。
唐飛說的很俗。
可道理就是那般，留下有錢賺，富貴險中求。
“我不能說一定沒有危險，但我正在解決這個麻煩，印第安人作出這樣的事情，是不被法律允許的，以及你們也大概了解，我跟俄勒岡一些本地高層是朋友，他們都支持我拿下這筆股份。”
“所以，留下也可以，酒廠還有復工的一天，包括我的農場也需要有人照顧。”
“當然，這段時間所有工作暫停，你們都會帶薪休假，待遇不變，三千刀月薪，等酒廠復工后，再依照實際情況提升，而這件事后，我會一筆精神補償金。”
具體補償多少，李欽沒說。
強扭的瓜不甜。
去與留都無所謂，大不了技術員重新找。
反而唐飛的態度讓人欣慰，他是想成為自己人的態度，就好像一無是處的馬仔，其實沒什么本事，卻以決心明確告訴堂口大佬——
我就是求財，所以不管危險與否，我要留下！
董安康看著唐飛的發言，沉默不已。
但最后的選擇是——
“我們肯定得離開，李總，抱歉，我得為大家考慮，但如果事態平息后，你有需要，我們也會回來。”
李欽點頭：“沒問題，那你就去跟大家解釋一下吧，另外告知那些雇工，酒廠籌備暫時中止，他們想找工作可以去找，不想找工作，回家自學，拿實習工資的一半帶薪休假，當然這是有合約約束的，既然拿錢了，等酒廠復工，他們還是要回來。”
董安康點頭，立即去傳話，即便他自己還在迷茫中。
等他走后。
李欽拍了拍唐飛的肩膀：“飛哥，你讓我刮目相看，不過這事兒跟你們無關，你們才來，與我的關系不近，所以就在家好好呆著學英語，等我通知；唐叔和昊昊到時候跟我大爹大娘一起回國，我會安排好。”
“行，我相信你。”
秦老爺子全程沒開口。
唐飛的決定既讓他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年輕人敢拼才有未來。
如果放在他年輕的時候，怕個鳥，在法律與正義的一面，還真有人敢亂來不成？
不過他老了，更要為寶貝孫女考慮，所以不會留下。
而他也需要對董安康等人負責。
董安康回到培訓室，先終止了培訓，然后告知學員雇工暫停的消息。
明眼人已然覺得不對勁了。
莫名停工，而且只拿半薪，代表著這段時間他們只能打零工，否則等酒廠復工無法給新雇主交代，所以倒不如直接改投門第。
也有人選擇簽訂停工協議，回家等待。
這一通忙完，就是一個小時后。
雇工走完。
董安康才私底下將老鼠山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同事。
無一例外，所有人震驚不已。
無論是對數億米金的股份斗爭，還是昨晚的流血事件，真切讓他們明白國門之外的黑暗與可怕。
然而。
讓所有人例外的是……
“李總，我們想留下……”
這是一對孿生兄弟。
魯遇，魯安。
長相倒不那么讓人混淆，哥哥矮，弟弟高，形成反差，很好區分。
李欽對他們印象也不深，畢竟沒見過幾次。
倒是秦老爺子驚呼起來：“別胡鬧啊，我告訴你們，這不是開玩笑的。”
哥倆有些局促道：“老廠長，我倆是思考過的決定，原來不是就說，可以留在米國一直工作嘛，現在要是跑回去，不一定能再來……”
他們看向李欽：“李總，我倆的技術不比董安康差，當然在管理方面有些欠缺，但帶領工人學習上手還是不成問題的。”
沒想到董安康也為他們說話。
“李總，這點我可以保證。”
“而且，師爺。”董安康是秦老爺子的徒孫，“大魯小魯的母親前年過世了，家里沒什么牽絆，我的確不知道他們參加技術支援團想要留下，不過既然他們覺得這里更好，我認為可以支持，這是他們自己的決定。”
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數。
李欽想笑，卻礙于秦老爺子不敢笑。
秦老爺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最后也沒轍：“隨便吧，反正也不是你們一個人留下，人家林總也留下呢，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實在不行再回來……”
說完，他看著李欽：“待遇呢？別扯什么事后的精神補償金，還有帶薪休假，他們要留下，我就得負責。”
李欽道：“那就改一下吧，從這個月算起，未來三個月雙薪待遇，吃住還是全包，在我的私人事務結束前，帶薪休假照舊，最后補償金也會有。”
“飛哥，嫂子，你們倆也一樣。”
各人有各自的選擇。
甚至在大魯小魯選擇后，其他技術員都生出些搖擺不定，暫且不提安全問題……
假設李總真的繼承了數億米金的財富，那可是幾十億華幣啊。
跟著這樣的大老板干，還能吃虧不成？
然而，冷靜下來后，他們還是沒有開口變卦。
畢竟不似大魯小魯在國內沒了牽掛。
因為老爺子和秦筱的證件全毀，國內身份證都無所謂，回國補辦就成，護照需要臨時的，涉及到去大使館填表。
但如果有李欽的關系，過程就更快了。
尤金市政出具證明，配合俄勒岡大學的學生資料，以及當初私人飛機幾次出入境記錄都有人員名單備份。
私人飛機直飛華盛頓，前往大使館，補辦護照后就可以直接起飛回國。
在拿到秦筱的手續后，李欽就安排飛機先送秦筱和老爺子去華盛頓，并找了精通英語、中文的吉桑德陪同。
事后再回尤金接董安康八人。
至于大爹大娘那邊就不著急了，他們正與林奇夫婦和唐叔遠在洛杉磯旅游，最后出發前聯系一下，然后讓秦筱給他們解釋情況。
在機場送別。
秦筱又是哭得泣不成聲，埋怨還沒給林雅菲說一聲。
李欽只能安慰，辦完護照回來，讓姐妹倆見面。
等送走一老一小……
李欽如釋重負。
同時，林雅婷聽到動靜說：“你電話好像響了，車里。”
李欽立即上車，來電顯示是陌生號，接通才反應過來——
“李先生……哦，不，老板，我是蕾切爾，我已經抵達尤金城區了，您現在在哪？我開車來的，可以直接過去見您。”
蕾切爾本來是給酒廠安排的律師。
現在好了，酒廠停擺了。
讓她掉頭回去？
可話到嘴邊，李欽又頓住：“除了商業法，你對繼承法熟悉嗎？”
那邊的聲音有些茫然，但還是很利索道：“當然，米國統一繼承法典是必修科目，因為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各州繼承法與聯邦繼承法有很大的沖突，時常導致難以宣判，最后在六十年代末期，頒布了統一繼承法法典。”
“不過，您不是華人嗎？如果是華國繼承法，我就不熟悉了。”
李欽道：“不是華國，就是尤金，但涉及到保留地；我有一筆68億米金的遺產準備繼承，你能不能接？不能接的話，我聯系別人，你就先回去，因為這件遺產繼承的事情，我的酒廠籌備暫時停滯了，等過段時間你再過來，當然聘用合同照舊，最近算是帶薪休假。”
話落。
那邊鴉雀無聲，甚至連呼吸都聽不見了。
李欽疑惑取下手機，確定沒斷線后道：“喂，哈嘍？蕾切爾小姐，你還在嗎？”
就在話音出口的瞬間。
“啊——”
“我在我在，李先生……啊，不，老板，請務必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好這個案子的，我發誓，沒有人能搶走您的遺產，哪怕只有一美分，它也要乖乖落進您的口袋！！”
“我給你一個地址，等會見。”李欽聽后滿意道。
不過在他掛斷電話前，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咚咚咚的敲擊聲，類似砸著駕駛座中控臺——
‘咚咚咚。’
‘哈哈哈，老娘要起飛啦！’
‘6到8億米金的繼承案，數遍整個西海岸都是首屈一指的……’
‘哦，謝特，電話怎么沒掛。”
‘嘟嘟嘟……’
“？？？”李欽，眉頭緊蹙：“我怎么感覺，不太靠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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