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節的第二天白天,這個本來應該慶祝猶太人從奴役中獲得自由的日子,卻被淡淡的哀傷掩埋。
朗基努斯穿行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上,觀察著每一個行人的臉色。
大多數行人都會被他身上的羅馬軍服嚇得避而遠之,所以當他站在在人們視線的死角時,他才能看到這些人最真實的模樣。
那是一種喜悅與憂傷混合的感情。
在一個本來該歡慶的重要日子,耶路撒冷的人們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已經有人在暗地里組織暴動,但是他們組織力并不高超,都被彼拉多輕易的識破解決掉,但即使如此,反抗的火焰依舊在一朵朵的燃起。
在先知還在的日子里,是絕不會有反抗的。
因為人們能看到···希望。
希望,這并不是誰告訴朗基努斯的東西,而是他從山間的農民、城里的行人口中總結出來的詞語。
這是對那個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最準確的概括。
他讓奴隸獲得自由,讓無家可歸者有了家園,讓饑餓者飽食,讓正義者受恩。
他深刻的改變了整個猶太地區的社會結構,只要他還在,人們就能看得到希望。
雖然羅馬仍舊向猶太人征收沉重的賦稅,但是去除掉龐大舊體制的剝削之后,人們的日子好過了,甚至能夠在平日里粘上葷腥。
莫語在整個地區獲得這么高聲望的原因,不僅僅在于他帶來了更新更寬泛的教義,更在于他給新信徒們許諾了光,然后親手帶著信徒們見到了光。
他們因為新教派而過上了更好的日子,并且堅定的認為莫語會帶著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這就是希望。
彼拉多釘死了莫語,實際上就是掐斷了猶太人的希望,現在這些暴動其實只不過是失去目標的人們一種無意識的發泄。
“有興趣了解一下我們的教義嗎?”
身后傳來一個淺淺的笑聲。
朗基努斯轉過身去,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影,這正是在那一天在十字架下面用金色杯子接滴落鮮血的青年。
朗基努斯之前見到的這個青年的時候,感覺這個他像一頭憤怒的小獅子,他擁有潛力,但是還很弱小,在蔭蔽他的雄獅死后,他炸起柔順的毛發,無能且低聲的嘶吼著。
但是這一次見到這個青年之后,朗基努斯發現他有了一些變化,他不再那般張牙舞爪,而是收斂起了自己的爪牙。
他正在成長。
成長為一頭真正的雄獅。
終有一天,他會威脅到整個羅馬帝國。
朗基努斯在心頭升起這樣的明悟。
作為帝國的軍人,皇帝的使臣,他應該在此刻一槍刺死這頭還沒有長成的雄獅,但是他卻并沒有這樣做,而是看著眼前的青年笑了笑,
“可以,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酒館···怎么稱呼你?”
“約瑟夫·安德羅,”青年平靜的笑了一下,“你叫我安德羅就行。”
在漫長的歲月里,一段故事的結束,往往意味著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時光是一個回環。
當逾越節第三天開始的時候,夜幕早早降臨。
這一天是安息日,一周一天的休息日,無論是舊教派還是新教派,都鼓勵人們在這一天休息。
瑪利亞帶來了新鮮的食物分發給在場的半神和羅馬士兵,在跟隨莫語這幾年里,她也學會了許多簡單的東方料理。
羅馬人并沒有見過這種料理,在一次偶然的嘗試之后,他們被這種料理征服,并成為了堅定的簇擁。
在這里看守的羅馬士兵,絕大部分已經成為了新教派的信徒,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就被新教派吸納,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這兩天的‘新教徒’。
瑪利亞雖然不出去傳教,但是她每天跟在莫語身旁,對于新教派教義的領悟甚至強過大部分門徒。
羅馬人就不受欺壓了嗎?羅馬士兵照樣會受到貴族和大家族的欺壓。
所以她很容易就讓這些士兵成為了新教派的淺信徒。
“瑪利亞夫人,先知真的會復活嗎?”
一個羅馬士兵在瑪利亞發給他食物的時候小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瑪利亞誠懇的笑了笑,謊言并不是傳教的好方法,“但是我相信他會復活的,他畢竟是先知。”
“嗯,”這個士兵點點頭,像是在給瑪利亞說,也像是在給自己說,“先知一定會復活的。”
這是這隊士兵里很早就成為新教派教徒的人,他曾經在軍隊里備受欺凌,但是在加入新教派以后,在教派的兄弟姐妹們的幫助下,他維護了自己的尊嚴,甚至懲罰了那些欺負自己的人。
所以他堅定不移的相信莫語是先知,即使他甚至沒有弄清楚新教派的教義到底有哪些。
朗基努斯留下的三位半神并沒有管瑪利亞在士兵之間的傳教,在絕對的力量之下,一切反抗都是虛妄的。
理論上他們其實應該管一管的,不過他們很喜歡瑪利亞做的食物,所以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使門徒們在依舊賣力的宣傳,但是已然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莫語是真的已經死了。
這三位半神也包括在內。
他們覺得彼拉多完全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一個已經被神兵磨去靈魂的人,一個鮮血已經流干的人,怎么會死而復生!?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甚至遠遠超出了他們的知識體系。
這也是他們如此放松看守的原因,一個已經死了的人,連靈魂都沒有的人,難道還能推開封住墓門的巨石,從墓穴里面走出來嗎?!
在給羅馬士兵送完飯之后,瑪利亞緩緩走到封住墓門的巨石前蹲坐下來。
這是她這兩天送飯換來的權利,她可以在最靠近墓穴的地方坐下。
一開始三個半神還會緊緊的盯住她,到后面發現她什么也沒做以后,就不管她了。
瑪利亞坐在地上,來自晚夜地面的冰涼透過不怎么厚實的衣衫傳到她的肌膚上。
她緩緩的屈起膝蓋,用雙手環住,把漂亮的小臉蛋放在膝蓋上,呆呆的望著前方。
寂靜昏暗的墓穴里,在這光輝都照耀不到的漆黑之所,突然傳來細微的摩擦聲。
滋啦——滋啦——
那是石棺棺蓋被緩緩推開的細碎的聲音。
瑪利亞現在的容貌越發的年輕,宛如十幾歲的少女,和約瑟夫走出去,都可能會被認作兄妹。
在莫語死去的這幾天里,她并不感覺很重的悲傷,只是覺得很空,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但是她又說不清什么丟失了。
她一直在忙碌,在想方設法的對守著墳墓的羅馬士兵傳教,其實這傳教并沒有什么意義,她只是在想方設法的讓自己忙碌起來。
而在此刻,她終于實現了忙碌的目標,蹲坐在這里。
而當她停下來得時候,她慢慢的意識到,好像少了什么。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很空洞,就像一個完整的圖畫被扣去了一大塊,留下一片大大的純粹的空白,她努力的想要讓自己不去看這塊空缺的區域,但是眼神卻無時無刻不在移向這里。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
莫語是真的死了。
一個每天都會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在某一天過后,永遠的消失了。
以后不會有人聽她分享約瑟夫的成長,不會有人關心她的身體,她也不需要每天起早起來做飯,因為沒有人需要她做飯了。
瑪利亞的目光呆呆的看著那些吃飯的士兵,看著他們的歡聲笑語。
死亡不是一件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他很慢,很慢,慢到你每做一件事,都會想起那個已經消失的人。
你想喊他,卻又會愕然驚覺,他已經永遠不在了。
然后你呆愣在原地,一瞬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生活好像劃出了一條分界線,以那個人的消失為界,有他的故事,和再也找不到他的故事。
朦朧的晶瑩潤濕了瑪利亞的眼眸,豆大的淚水順著眼角不斷的滑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流淚,她就是,突然,突然,很悲傷。
“怎么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沒什么,”瑪利亞愕然驚覺,她連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是吃完了嗎?我馬上收拾。”
“你在哭什么?”那個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是有什么傷心的事情嗎?”
“我···”瑪利亞有些拘謹,隨即覺得自己已經這么大人了,怎么還和一個小女孩一樣扭扭捏捏,“你知道的,先生去世了。”
“哦,”那聲音一頓,“那確實有些悲傷。”
到了此刻,瑪利亞終于意識到有哪里不對,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她抬起頭去,看見一個身穿純白長衫的人影正站在自己旁邊,在周圍火把晃動的火光下,那個身影的面容被照亮,他低下頭,微笑的注視著她。
這個笑容溫柔又熟悉。
“先生!”
瑪利亞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撲進莫語的懷里,大聲的哭了起來,“我好想你···我以為你死了···”
莫語微笑著抱著懷中人,輕輕拍了拍的她的背。
等了好一會兒,瑪利亞才傾瀉出了所有的悲傷,她梗咽著直起身子,抬頭看著莫語,“你活了嗎?還是···你只是鬼魂?”
她試探性的抬起手,想捏捏莫語的身體是不是真實的,但她又遲疑了一下,緩緩縮了回去。
但她的手并沒有完全收回去,莫語有些好笑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是都抱過我了嗎,”他抓住瑪利亞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捏捏看?”
瑪利亞呆呆的看著莫語,臉色有些微紅,她緩緩曲起手指,輕輕捏了捏莫語的臉頰,反饋給她的,是滑嫩緊實的觸感,帶著點點的溫暖。
那是活人才會有的感覺。
“先生,你活了?!”
瑪利亞呆呆的看著莫語,抽泣了一下,新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但是她的嘴角卻不由自主的裂開,露出歡喜的笑容。
剛剛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因為思念過度而產生了幻覺。
莫語看著她又哭又笑的樣子有些好笑,松開了手,摸了摸她的頭,“走吧,我們去見其他的門徒。”
“現在回去嗎?”
瑪利亞一愣,她回過頭去,看著墓穴。
那塊封鎖墓門的巨石已經被挪開,沾染著鮮血的裹尸布落在地上,而密閉的棺槨也被揭開,里面空空如也。
直到此刻,瑪利亞仍舊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對,”莫語笑著點點頭,“我的時間不多。”
“啊,好。”
瑪利亞連忙點頭。
兩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向外走去。
原本瑪利亞以為他們會受到羅馬士兵的攻擊,但是沒想到的是,那些駐守在墓地正在吃飯的羅馬士兵紛紛起身給他們讓道,有的還對莫語恭敬的行禮。
而那三個半神也沒有任何阻攔,甚至還和莫語打了個招呼,然后就繼續干飯。
沒有人意識到此刻他們的做法是否有哪里不對,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剛剛是不是有誰走過去了?”
正在干飯的一個半神疑惑的說道。
“猶太人約書亞啊,他復活了嘛。”
另外一個半神隨口接話道。
“他本來就要復活的嘛,”最后一個半神說道,“吃飯吃飯。”
最開始說話的半神依稀覺得哪里不對,但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于是繼續干飯。
按道理,那些羅馬士兵應該要阻止莫語復活的,但是在見到莫語的那一剎那,他們所有對莫語不利的認知就被直接抹去了。
這不是莫語的主動行為,事實上,這是他在無意識中逸散的力量。
他現在還不能完全控制住這股新的力量。
如他所想的那般。
儀式成功了,但沒有完全成功。
莫語牽住瑪利亞的手,山河在他的腳下都化作了泥丸,只在瞬間,他們就回到了新教派的駐地。
“啊?!”瑪利亞呆呆的看著四周熟悉的環境,“我們就回來了?”
她現在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為真的在做夢了。
莫語看著她呆呆的模樣笑了笑。
這對于他來說其實并不難,一直都不難,只是之前他并不能使用這些強大的力量,而現在沒有了顧慮。
“先生,”瑪利亞看著莫語的側顏,如果是做夢,就讓他一直做下去吧,“彼得他們現在正在宣揚福音,要我去叫他們回來嗎?”
“沒事,”莫語看著瑪利亞暈暈乎乎的樣子,笑著搖搖頭,“他們會回來的。”
也就在這時,一個人跨過了院門的門檻,那是一個背負金色長槍,身著羅馬軍裝的男人。
而他在看到莫語的一瞬間,眼球瞬間炸裂。
不可直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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