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只手蓋在了他的拳頭上,江城微微一愣。
是坐在他對面的人,慢慢的,對方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是個老太太。
“別沖動。”老太太壓低聲音,說著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朝一側看。
是在江城右手邊的位置,中間隔著個過道,那里有個人正低著頭,仿佛在閉目養神。
他的胳膊下,壓著一柄短刃,短刃握柄的位置上纏著一圈圈的白布條。
是個東洋人。
看起來還蠻厲害的樣子。
要是貿然動手,恐怕猝不及防下,這柄短刃就會插進自己后背。
第一個注意到江城的東洋看守已經走近,他盯著江城,貌似是沒見過他,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懷疑,還有陰狠。
“他是我女婿。”老太太解釋說,同時還擔心東洋人聽不懂,手中還跟著比劃。
但顯然,東洋人聽懂了,只是并不怎么相信,因為江城渾身上下比這些叫花子一般的難民干凈多了。
慢慢的,他手朝著刀柄抓去。
“沒錯,他是周家的女婿,我可以作證。”距離不遠,另一個男人站起來,說。
“對,我們都見過他,他叫劉二狗,是周家的上門女婿。”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為江城說話,“你們不能濫殺無辜!”
大家的語氣中強壓著怒火,眼底的恐懼逐漸被憤怒與不甘取代,就在這一剎那,江城找到了破局的關鍵,從大家的眼中。
這是一種信念,或者說是一股意志。
夏萌身邊的中年人曾經說過,詭異不同于鬼,與其說它是一種詭異的存在,不如說是一股意志。
大神官所傳承的門,是一股扭曲的意志,能力是會將人帶入無盡的絕望,就比如這趟有去無回的旅途。
而能真正擊破它的,則是不屈的意志。
上一任大神官被擊敗,導致被體內的門反噬,以至于不得不找下一位傳承人,就是因為金礦中無數同胞的奮起反抗。
那是一股不屈的意志,也是一個民族的脊梁。
但只有他一個人心懷希望不夠,他要將這趟列車上所有人,所有同胞內心中的不屈的意志全部激發出來。
想到這里,江城慢慢拉開老太太的手,站起身,用堅定,且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首先謝謝大家,可我不叫劉二狗,更不是周家的上門女婿,我叫江城,準確來說是在座各位的晚輩。”
“我來到這里是因為一件偶然的事情,但更可能的是,我會死在這里,和各位一樣。”
“但我仔細想想,我和各位前輩還不一樣。同樣都是死,我絕不會任由對方蹂躪,奴役,辱罵后再將我殺死。”
“而且即便在殺死我之后,還會指著我的尸體,嘲笑說:看,那是個沒骨氣的廢物!”
“我會怎么做?”江城的視線徐徐在周圍人的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屑,同時還帶著一股期待。
“我會和他們拼!就是死了,我也不讓這些王八蛋得意!”
“不想在幾十年后,被我的后輩們從土里挖出來,還是跪在那里,舉著手屈服的樣子!”
江城的語調越來越高,聲音激揚澎湃,完全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表演,還是心中所想。
“我不會讓我的后輩因為我蒙羞,背地里還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軟骨頭!”
“我可以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但我們不會屈服,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憑什么他們殺我們的同胞,占我們的土地,逼的我們背井離鄉,受盡折磨?”
“小心!”一道身影猛地將江城推開,眼前飄過一道血線。
一位躲在暗處的東洋看守惱羞成怒,從一個刁鉆的角度一刀劈向江城,但被老太太發現,及時推開了他。
但老太太被劈中,尸體撲倒在江城身下,一顆頭沿著地面滾動,撞到墻上,發出“咚”的一聲。
一雙流著血淚的眼睛飽含著痛苦與不甘。
相似的場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江城猛地回憶起,剛上列車的時候,也是有一位老太太,撲倒在槐逸腳下,頭滾出好遠。
當時,他們還當做是碰瓷。
“和他們拼了!”一個有些公鴨嗓的聲音響起,瘦小的男人從座椅上竄出,直接撲倒了殺害老太太的兇手。
如一點星火掉入了干柴中,原本壓抑的車廂內,瞬間被點燃。
憤怒壓倒了恐懼,大家紅著眼睛,嘶吼著沖向距離最近的看守。
男人,女人,老人,還有半大的孩子......
“你們是要造反嗎?”一個東洋人用刀砍倒一個男人后,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人怒吼著撲倒,隨后無數人壓了上去。
人群如海浪一般洶涌,江城是海浪的浪尖。
那位身手很好的東洋刀客在接連砍倒幾個人后,被江城一腳踹翻在地,隨后憤怒的人們一擁而上,活活用拳頭,用腳,打死了他。
江城點燃了大家心中的怒火與不甘,很快,這場火勢開始蔓延,附近的幾個車廂都傳來打斗的聲音,還有震耳欲聾的嘶吼聲。
大家心中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宣泄出來,凝聚為一股可怕的力量。
江城帶著人,一個車廂一個車廂的清理,沒一會功夫,幾乎殺穿了整列五月花號列車。
在倒數第二節車廂,江城帶人逮住了喬局長。
當時他正在往桌子下鉆。
根本懶得聽他解釋,江城一腳就給他踹翻在地,隨后憤怒的人們一擁而上,他的下場可以預見。
自古而來,叛徒的下場都是一樣的。
站在最后一節車廂前,江城頓住了腳步。
一路殺來,他也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說無論車廂里鬧出多大的動靜,列車的玻璃上,都只能留下他一個人的身影。
就仿佛,他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在這個古怪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是真實的,其余的,都不過是虛幻的泡影。
“剩下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或許是聽懂了江城的話,身后的人群安靜下來,隨后一個男人開口,用沙啞,但堅定地嗓音說:“謝謝你,江城,你給了我們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推開面前的這扇門,江城心中更多的是沉重。
歷史無法改變,他能做的,就是帶領著這些五月花號上的冤魂發出一次埋藏在他們心中最深處的,憤怒的吶喊。
一盞昏黃的燈吊在天花板下,最后一節車廂里,只有一把鐵質的座椅,座椅上是一個巨大的稻草人。
那陣詭異的感覺早已經消退,現在的稻草人像是死了一樣。
無論是曾經的劉瘸子,還是死而復生的孩子,都不過是這具稻草人的一副軀殼。
而他們存在的意義,也不過是將草人,更確切說,是將那股詭異扭曲的意志繼續傳承下去。
“刺啦。”
草人從中間裂開,隨后露出里面藏著的一張臉。
是傅芙。
此刻的她被完全包裹在草人里,只露出一張臉,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江城走上前,撕開草人,將昏迷不醒的傅芙拉出來。
就在他疑惑如何處理這具稻草人時,突然,稻草人的身體抖動一下,緊接著,慢慢被拖向身后的黑暗。
像是那里有雙手,在拉它。
黑暗中,隱約亮起一雙血紅色的眸子。
“無?”
江城立刻明白了無的打算,他也盯上了這具稻草人,同為詭異,他是不會放過吞噬同類的機會的。
更何況他還有一本能吸收鬼,并將其轉化為怪談的漫畫書。
隨著稻草人的氣息完全消散,那雙血紅色的眸子又盯上了昏迷不醒的傅芙,可還沒等他動手,原本就不怎么穩固的空間開始震顫。
這本來就是稻草人構筑的世界,現在本體被無帶走,空間自然崩潰。
下一秒,腳下一空,等再次睜開眼,他們已經躺在了一片草地上。
附近都是樹,鼻腔里充滿泥土的氣息。
這里是一處山坡,看著有些眼熟。
就在灰石鎮附近。
“醫生!”胖子那嚇死人的大嗓門嚇了江城一激靈,他立刻轉過頭,剛好對上胖子那張大臉。
“醫生你可真行,我們出來了!”胖子興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