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灑落。
  一側,墻壁陰影下,是一排或蹲或躺的漢子,趁著休息恢復體力。
  傷員的哀嚎,從不遠處傳來。
  莫求躬身人群中,不時施針用藥,并安排人把救治好的傷員抬走。
  另一側。
  竹亭薄幔圍攏。
  石桌上,滿是精心準備的瓜果時蔬。
  符秀鈺挽著雙臂仰躺竹椅之上,貼身仆婦輕搖折扇為她去除暑氣。
  門扉兩側,截然不同,相映成趣。
  勞碌之人面黃肌瘦,飽受病痛折磨,終其一生怕也不過如此。
  富貴之人,則得天獨厚。
  世事,就是如此。
  雖說盜匪實力不強,但畢竟會有危險,符小姐身份尊貴,沒人敢帶上。
  因而,符秀鈺留了下來。
  目視在人群中忙碌的莫求,還有那沾染下等人鮮血的雙手、衣衫,她不禁嘆了口氣。
  只要一想到,自己未來會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她就反胃惡心。
  從竹椅上重重起身,所幸眼不見心不煩:
  “尤嫂,停下吧,陪我去附近逛逛。”
  “是。”
  仆婦收起折扇,屈身微躬,簡簡單單的動作,卻有包攏四方之意。
  顯然,她身懷武藝,而且不弱,不如此也不會讓符家人放心。
  “莫大夫。”另一邊,送走其他人的史閻找了過來,小聲詢問:
  “不知龐兄的情況如何?”
  “很不妙。”莫求停下手上的動作,搖頭道:
  “他先是被人重創,又從高處落下摔斷胸骨,若非是落在水里,早已喪命。”
  “好在他及時以龜息功屏住氣息,讓自己身體的消耗壓到最低,還有希望醒過來。”
  “這樣……”史閻皺眉:
  “不知,希望有多大?”
  “嗯?”莫求抬頭,略顯詫異看向對方:
  “史大俠,你似乎很關心龐管事。”
  他五感六識敏銳,能清楚的感覺到,對方剛才那一刻的緊張。
  “當然。”史閻點頭,面色肅穆:
  “我與龐兄相交幾十年,情同手足,他的事我又豈會不關心?”
  “原來如此。”莫求點頭,垂首繼續忙碌:
  “不過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龐管事的情況不容樂觀,醒過來的可能性極小。”
  “就算醒過來……”
  他手上動作一頓,輕輕搖頭:
  “怕也堅持不了多久,史大俠還是通知一下他的家人,節哀順變。”
  這種事,他已經遇到過太多,早已習慣。
  “啊!”史閻面色一變,面泛悲戚: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能做的,莫某已經都做了。”莫求開口:
  “現如今,就看龐管事自己,只盼那極小的幾率,能夠落在他身上。”
  “哎!”史閻輕嘆:
  “也只好如此了,莫大夫您忙,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我過去看看龐兄。”
  “史大俠請便。”莫求一臉隨意。
  這里的傷員不少,除了被盜匪所傷,還有不少人本就身懷暗疾。
  此番能得免費醫治,自然不會放過。
  如此忙碌道天色變暗,才得以歇息。
  “符小姐不在?”
  “不……”下人面露尷尬:
  “小姐打算一個人在偏廳用餐,就不與莫大夫一起了。”
  “嗯!”莫求了然,轉身離開。
  這是故意不想見面。
  他本來打算嘗試一二,看能否合得來,畢竟符家的面子不能不給。
  現今看來,對方并沒有這方面意思,反而十分抵觸,既如此,過幾日找符鰲說清楚就是。
  強扭的瓜,不甜。
  “莫大夫,莫大夫!”這時,一位護衛急匆匆奔來:
  “您快來看看,龐管事的情況突然變得嚴重起來,好像……要出事。”
  “哦!”莫求眉頭一皺:
  “不應該啊,我已下了封針,兩日之內當無變故才是,頭前帶路。”
  “是。”
  兩人一前一后行入房間。
  屋內,還有一位護衛焦急等待,見到莫求,急急引著來到床榻前。
  病床上,一人長發凌亂,身軀來回抽搐,口中還不時吐出白沫。
  正是前不久被人發現的龐副管事。
  “半刻鐘之前還沒事,突然就這樣了。”
  “我看看。”莫求上前一步,按住脈搏,五指輕輕發力,就按住異動。
  “咦?”
  口發輕咦,他猛然卷起龐管事的衣袖。
  兩個淺淺的紅點,赫然入目。
  “毒蛇?”
  他面色一肅:“怎么會有毒蛇進屋?”
  “小人也不知道。”護衛面色大變:
  “莫大夫有所不知,肖山坡為了圈養陸府靈獸,多是未曾砍伐的林木,其中也藏有毒蛇。”
  “但……”
  “營地附近有驅獸粉,按理來說,不可能會有毒蛇出現在這里的。”
  “是嗎?”莫求眉頭緊鎖,沉思片刻,手一揮,一排銀針就已出現在床榻之上: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搏了。”
  說著,捻起一根銀針,看向床上的病人,眼中也閃過一絲狐疑。
  “彭!”
  房門被人猛然撞開。
  史閻匆匆進屋,就見病床上的龐副管事雙眼大睜,口中‘嗬嗬’作響。
  像是在說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龐兄!龐兄!”
  他面上一急,慌忙沖到病床前:
  “你怎么樣,是誰害的你?”
  “呃……呃……”龐副管事手足顫抖,拼命掙扎,聲音卻越來越低。
  “龐兄!”
  “龐兄……”
  “史大俠。”莫求在一旁慢聲開口:
  “節哀順變。”
  “莫大夫。”史閻雙眼通紅,顫巍巍站起,道:
  “我來的晚了,不知龐兄何時清醒過來的,有沒有留下什么遺言。”
  “抱歉。”莫求搖頭,一臉遺憾:
  “龐管事應該是有話要說,奈何吐字不清,莫某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是嗎?”史閻一嘆:
  “那真是可惜。”
  “我倒是聽清了幾個字。”一位護衛見狀,急忙開口:
  “好像是西山、松坪樹、背叛之類的,似乎還提到了史管事您。”
  “不錯。”另一人點頭附和:
  “還有靈兔……”
  “是嗎?”史閻側首,一臉肅容:
  “還有沒有聽清什么?這事關龐兄最后留下的消息,你們好好想想。”
  “是,是。”兩個護衛連連點頭,絞盡腦汁拼命回憶剛才的聲音:
  “龐管事當時很憤怒,一直喊殺、叛徒、不得好死,不知道說的是誰。”
  “沒錯,沒錯。”
  “你們怕是聽錯了。”莫求輕嘆一聲,道:
  “龐管事只清醒了很短的時間,聲音也很模糊,莫要胡亂曲解他的意思。”
  “莫大夫,您與龐管事不熟,所以聽不出來。”一人當即解釋道:
  “我們與他很熟,雖然當時聲音很模糊,但還是能聽出些什么。”
  “不。”莫求搖頭:
  “我覺的你們聽錯了。”
  “沒有。”兩人一臉正色:
  “我們聽得很清楚。”
  “是嗎?”史閻開口,聲音突然變的平靜無波,再無剛才的激動。
  “沒錯……”
  “噗!”
  一聲悶響,卻有兩朵血花綻放。
  其中一人的口中,更是冒出一截染血劍刃,聲音在咽喉來回滾動。
  最終,戛然而止。
  “哎!”
  史閻手臂微抬,緩緩拔出長劍,任由兩具尸體軟軟倒在地上。
  他從衣袖中取出件潔白絲帕,輕輕擦拭劍刃,動作舒緩,猶如女子。
  “讓莫大夫笑話了,手下人就是這么笨,永遠聽不出別人話里的意思。”
  他一臉遺憾:
  “笨成這樣,死了也是活該!”
  莫求抬頭,面上至始至終未有變化:
  “所以,靈兔被掠之事,不是盜匪所為,而是閣下勾結外人監守自盜?”
  他的耳力驚人,護衛都能聽到的事,他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沒錯。”事到如今,史閻也不否認,收起絲帕,緩步前行逼近。
  莫求面露不解:
  “符家待你不薄,做得好還有陸府的賞賜,閣下又何必自找麻煩。”
  “麻煩?”史閻腳下一停,忍不住冷笑連連:
  “你可知,這肖山坡的靈兔、靈植,在外面能賣出有多大價錢?”
  “我出了那么多力,每年得到的報酬,甚至還不夠幾口兔血喝,每日就這么干巴巴的看著,待它們長大送進陸府被人把玩,豈能心甘?”
  說到此處,他已滿臉憤恨,低吼道:
  “憑什么他們什么都不做,就能坐擁一切,史某拼死拼活照顧的東西,卻要拿過去讓他們享用,就連喝口血都要他們賞賜。”
  “憑什么!”
  遍身羅衣者,不是養蠶人。
  世間的事本就不公平,百姓身上會有不甘,史閻同樣也如此。
  “說的有道理。”莫求點頭:
  “所以,閣下打算殺人滅口?”
  “抱歉。”史閻聳肩:
  “雖然史某對你多有敬重,但……,人有的時候,就是逼不得已。”
  音未落,劍已出。
  閻羅劍,劍出見閻羅。
  史閻這么多年居于此地,極少與人動手,但此即顯露出來的劍法,非但沒有退步,反而越發老辣。
  一記直刺,幾達完美。
  速度、力量、技巧,融為一體,就算是一流高手,怕也難直面鋒芒。
  劍身不易察覺的輕顫,更是鎖死了莫求的任何變化,可隨機應變。
  果不其然。
  在他出劍的那一刻,莫求身軀微晃,就要朝一側閃躲,他掌中的長劍也隨之一偏。
  “唰!”
  長劍刺空。
  史閻眼神一動,當即變刺為削,橫掃對方咽喉。
  下一刻,莫求身軀微微前傾,好像迎面撞來,他又下意識變招回防。
  假動作?
  劍至中途,陡然一挑,直奔對手眉心,臨到盡頭卻有突然刺向一側。
  “唰!”
  “唰!”
  長劍再次落空。
  霎時間,但見史閻掌中劍影紛飛,或刺或挑或掃,不一而足,如白雪罩頂覆蓋一方,又似赴死閻王帖。
  可詭異的是,他的每一招,最終都不知為何落向莫求身側,全然不在目標。
  明明莫求至始至終端坐不動,卻如身處暴風的核心,任由身周劍光飛舞,竟是不傷自身分毫。
  史閻的面色,不知何時已經變的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