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不僅是喬楓,就連給許臻搭戲的副導演都受到了影響。
方才那幾句臺詞念的太有味道,以至于讓人下意識地想要繼續聽下去,而不是打斷他。
副導演愣神了一瞬,眼見對方不說話了,這才連忙低頭看向臺本,慌慌張張地念道:“能斷,呵,你能斷得了嗎?”
“哪家寺廟敢收留你,我就把寺里的老少大小全部殺光!”
著急了。
這兩句詞念得太快,以至于沒能表達出女主角的那種怨懟、羞怒的感覺,就只吼出了一股殺氣騰騰的狠勁。
“噗……”
周圍人一秒出戲,甚至有人直接笑出了聲。
副導演登時老臉一紅。
——槽,被壓戲了!
自己堂堂一個老江湖,居然在試戲的過程中被一個小年輕壓戲!
然而此時,臺上的許臻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他聽到“夜雨”竟說出這樣的話來,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
片刻后,許臻睜開了原本半開半合的雙眼,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了至今為止的第一絲感情:
悲憫。
“也罷。”
他輕嘆一聲,道:“今日,該讓我消了此孽。”
隨著這句話出口,許臻站起身來,轉頭望向身后的副導演。
他眼中的悲憫像湖面上的漣漪緩緩消失,神情重新回歸了平靜。
然而,這份表面的平靜背后,卻又像是壓抑著諸多復雜的情緒。
或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的明悟;
或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絕決;
亦或是“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的心甘情愿。
場邊,目睹了這一切的喬楓徹底驚呆了。
整個人如遭雷劈。
不僅僅是因為許臻超高水平的演繹,還因為……
這個眼神、這個表情、這個節奏。
跟剛才的丁雪松簡直一毛一樣!
同樣的表演,只不過換了一張臉,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讓人汗毛倒豎。
現在回想起來。
好像,之前那幾句臺詞,也跟丁雪松的語氣相差無幾?
所以說,許臻之所以能演得這么好,是因為他在照搬丁雪松的表演?!
嘶——
喬楓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一遍就直接照搬,寫輪眼嗎?
這到底是什么妖孽??
如果說,喬楓還只是懷疑,那邵夢華和丁雪松就是100%確定了。
——許臻就是在照搬。
這套表演,丁雪松反復排練了十多個小時。
公司的演技老師幫著他一字一句摳臺詞、一點一滴摳表演,他對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微表情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節奏、語氣、動作、神態……
錯不了!
跟自己的表演幾乎分毫不差!
丁雪松難以置信地看著臺上的許臻,如溺水般抓住了邵夢華的胳膊。
他指了指臺上,又指了指自己,驚怒到說不出話來。
抄襲!
他抄襲!
這個人抄襲我的表演!
而此時,邵夢華也是一臉嗶了狗的表情,完全無暇他顧。
怎么回事?
許致遠為什么能演得跟雪松一模一樣?
難道,他們也請了王秉華老師來作指導,老頭子“一戲兩賣”?
不不不,怎么可能,王老可是我們盛唐傳媒的人啊……
邵夢華百思不得其解,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而與這兩人不同的是,場邊的吳克明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相信“許致遠”在上臺前完全沒做準備。
按照吳克明的想法,大概是他看到前面的小伙子演得比自己準備得好,所以比照對方,臨時對自己的表演進行了改良。
雖然這么干有偷奸耍滑的嫌疑,但……
只看了一遍,就能將對方的表演還原得幾乎分毫不差,這種能力可比單純的演技好更加令人震驚。
甚至,這已經不能用“聰明”來形容了。
——這叫天賦異稟。
眼前這個少年,天生就是要吃表演這碗飯的。
想到這里,吳克明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起來。
有點意思啊。
每個導演對演員的要求不同。
有的導演希望演員能獨當一面,自己去解讀角色;
也有的導演掌控欲極強,希望每個演員都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去演繹。
吳克明是堅定的后者。
在他眼中,無論是影帝、影后還是配角、龍套,全都是導演手中的工具人。
而作為工具人,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將導演腦海中的畫面準確地呈現出來。
從這一點來說,許臻的表現簡直無可挑剔。
思緒轉動間,臺上的表演很快來到了最后一幕。
雪竹被夜雨一劍刺穿心臟,而后,他摘下頸間的佛珠,輕輕掛在了劍刃上。
許臻望著與他對戲的副導演,眼神說不清是解脫還是虔誠。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顫抖,但卻足夠清晰:“若你能放下手中這把劍,離開這條道……”
“我愿是你殺的,最后一人。”
“嘩啦啦……”
道具佛珠散落滿地,如同劇中雪竹的生命般煙消云散。
表演至此結束。
一秒。
兩秒。
三秒。
人頭攢動的片場安靜得落針可聞。
在場的無一不是業內人士,多少都有一些鑒賞能力。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絲古怪。
——這段表演,怎么看上去跟剛才那個一模一樣?
盜版?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盜版”的好像比“原版”看上去更舒服一些?
難道是因為盜版這位長得好……
“啪啪啪……”
就在這時,一陣掌聲卻突兀地打破了場間的寧靜。
眾人循聲望去,發現鼓掌的人是吳克明。
“非常棒,”吳導嘴角含笑,眼帶贊許地望向許臻,道,“這就是我心目中的雪竹,完美。”
聽到這句評價,一旁的丁雪松只覺眼前一黑,腦子里“嗡”地一聲。
“吳導!!”
他登時血氣上涌,想要上前為自己申辯,卻被旁邊的邵夢華死死拽住。
“閉嘴。”邵夢華低聲呵斥道。
丁雪松僵立在原地。
他牙關緊咬,身體發顫,半晌,才硬生生把已到唇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眼眶霎時泛紅。
一旁的吳克明瞥了他一眼,并沒有向他解釋什么。
不需要解釋。
同樣水準的表演,人家比你形象好、比你個子高、比你氣質更貼合角色,甚至還毫不手軟地剃了光頭。
你說我選誰?
即便你是投資方推薦的,但,我給你一個試戲的機會,就已經仁至義盡、足夠交待了。
吳克明的目光沒有在丁雪松身上多停留一秒,就又回到了許臻的身上。
他和顏悅色地望著眼前的少年,笑問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來著?我沒記住。”
許臻道:“許,那個……”
一剎那,他差點也沒記住“自己”叫啥。
頓了半秒鐘,才道:“我叫許致遠。”
“致遠……”
吳克明摩挲著下巴,道:“我建議你把名字改改。”
“‘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名字倒也文雅。”
“但是許、致、遠三個字都是仄聲字,聽起來不夠響亮。”
說著,他用粵語把“許致遠”讀了一遍,笑道:“你將來如果想大紅大紫,想拿影帝,這個名字就必須得改。”
許臻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經紀人喬楓就連忙道:“吳導說得太對了,‘許致遠’確實拗口,我們從這部戲開始就改。”
“您有什么建議嗎?”
吳克明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笑道:“我想到了一個字,真。”
“真實的真,精武陳真的真。”
“許真。”
說著,他微微揚起了下巴,似乎是對這個名字相當滿意,點頭道:“嗯,‘許真’,簡單大方,好聽好記。”
“你信我,這個名字一定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