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王星的艦隊正在路上,戰爭迫在眉睫,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卻沒有多大,大王星代表遇刺事情只在最初的半個小時引起一些猜測,消息被刪除之后,熱度迅速消退。
理事長遇刺像是一場颶風,吹散了網絡上的一切消息,只留下自己耀武揚威的身影。
作為嫌疑人,陸林北與陳慢遲已被認定就是兇手,兩人的一切都挖掘出來,陸林北剛到翟京時曾被當成“星球繼承人”,三叔及時出手,刪除并掩蓋相關消息,事實證明,網絡上被抹去的痕跡,在人心里仍有備份,這件事又被回憶起來,成為罪證之一。
“星球繼承人謀殺翟王星理事長”,就是這種似通非通的說法最惹人注意,引發成堆的陰謀論,類似的標題還有“女刺客曾是理事長助理的秘密情人?”
陸林北干脆不上網,枚忘真對網絡消息從來就不太感興趣,她信奉面對面的直接調查,于是通過林莫深,直接去見向大王星代表開槍的刺客。
刺客是名年輕人,還不到三十歲,名叫嚴有實,出身良好,父親是無限光業的一名高級副總裁,他本人畢業于翟京大學,先是入職無限光業的關聯公司,做出一些成績之后,順利轉入總部,一步一個腳印,目前是戰略投資部的一名區域經理,前途無量。
根據口供,嚴有實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在家里經常與父親談天論地,互不相讓,以此為樂——他還沒結婚,一直與父母同住。
那場至關重要的爭吵發生在大王星代表到達翟京前三天,消息還沒有公開,但是嚴家父子已經得知此事,在飯桌上進行了一場探討,主題是無限光業要不要向第一光業讓步,以爭取妥協。
父親的觀點更成熟一些,認為該讓步就得讓步,忍得一時之辱,方能保住百年安穩,任何一家大公司的發展都不會一帆風順,起起落落是正常現象。
兒子卻不這樣認為,反復證明這一次危機與之前的“起起落落”截然不同,是一次事關生死存亡的根本性危機,幾大光業公司競爭多年難分勝負,不是不想消滅對方,而是做不到,一旦有機會,絕不會心慈手軟,這場星際戰爭,對第一光業來說是天賜良機,肯定會痛下殺手,置無限光業于死地,減少一個競爭對手。
父親嘲笑兒子的不經世事,表示各大行星的反抗運動才是最根本的威脅,需要各大行星政府以及光業公司共同面對,因此無限光業不會被置于死地,恰恰相反,第一光業需要無限光業的協助。
爭論從午飯開始,在晚餐時達到高潮,然后在次日早餐時進入冷戰狀態,誰也沒有說服誰,全都憋了一肚子氣,嚴有實離開餐桌時,拋下一句:“無限光業被您這樣的人掌管,是個悲劇。”
父親氣得要抄家伙,母親拼命攔下,示意兒子快走。
之后的兩天里,冷戰持續,爭論倒是因此結束,父母都以為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家庭糾紛,過幾天就會自然緩解,誰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真會采取行動。
嚴有實向警方供述動機:“無限光業需要勇于承擔責任的人,像我父親那樣的保守者如今充斥整個公司,他們拿過往的經驗當作懶惰的借口,隨波逐流,不想,也沒有力量對抗新環境、新危機。必須有人阻止第一光業對無限光業的吞并,那就是他們的目的,無需置疑,有人因為眼瞎而看不見,有人故意蒙上雙眼假裝看不見,可我看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我必須采取行動。我不是為了證明什么,事實上,槍殺談判代表之后,第一光業的最初野心反而無法證明。我是真心實意要為公司做點事情,我們一家子都是公司人,公司就像是一座池塘,嚴家人則是魚兒,從我的曾祖父開始,整整四代人生活在池塘里,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為了保衛這座池塘,我愿意獻出生命。
這份更像是煽動的供述,令枚忘真大為驚訝,立刻想到了農星文,但是在與年輕的嫌疑人見面之后,她改變了看法。
嚴有實是一名普通的年輕人,從上學到工作一切按部就班,再過幾年,在三十五歲之前肯定會結婚生子,枚忘真見過大量這樣的家族子弟,他們的脾氣稟性各不相同,但是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總是保留一點孩子似的天真,往往會讓成年人感到惱火,也感到放心,因為這些“孩子”的心思簡單易猜。
嚴有實喜歡思考,卻很少與外界接觸,唯一的“碰撞”對象就是父親,結果就是他獨立生發出一套思想體系,幾乎處處與父親對立,就像是榫與卯的關系。
簡單聊過之后,枚忘真開始相信嚴有實的行為就是一時沖動,他自以為是在承擔責任,其實在那天早晨之前,他還沒有產生刺殺的念頭,千不該萬不該,父親早餐的時候冒出一句:“年輕人要多些歷練和見識,才有資格談論并繼承公司的遺產。”
嚴有實沒接話,起身回自己的臥室,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幾年前購買的手槍,他很聰明,知道這種東西會被大樓安檢裝置查出來,于是留在車里,等到大家出門迎接代表的時候,他提前下樓,從車里拿出槍,站在樓門外等候,距離安檢裝置不到五米。
整個計劃簡單而又高效。
枚忘真又問了一些細節,再無疑問,離開警局之后,向林莫深道:“從來沒見過如此‘干凈’的嫌疑人。”
林莫深道:“對我們來說卻是一個大麻煩,他父親,那位高級副總裁,堅持認為自己的兒子受到了壞人的蠱惑,一開始聲稱壞人是普權會,也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陸林北的理論,現在改變說法,聲稱兒子被機器人控制,證據就是嚴有實喜歡玩游戲,家里堆滿了電子設備。”
“警察總局也害怕光業公司嗎?”
“我們怕的不是光業公司,更不是副總裁,而是……沒辦法給大王星一個交待,他們堅信刺殺早有計劃,是一樁險惡陰謀的一小部分,要求翟王星必須揪出幕后的整個組織,否則的話,他們就要自己來查案。”林莫深看一眼天空,“大王星人馬上就要來了,我們還不知道‘幕后組織’在哪。”
“你們不會又想栽贓給普權會吧?”
林莫深笑了一聲,“我承認,普權會是一個很合適的‘幕后組織’,可是理事長遇刺,讓問題變得復雜,我們該怎么向大王星解釋,普權會前腳刺殺大王星代表,后腳又將理事長……除掉?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這兩起刺殺中的單獨任何一件,都對普權會有好處,合在一起卻是矛盾重重。”
枚忘真理解警方的苦惱,“假如‘幕后組織’是普權會,那么刺殺代表是為了挑起大王星與翟王星繼續進行戰爭,普權會坐收漁翁之利,在這種情況下,理事長必須活著,而且要活得好好的,用來承受大王星的怒火。如果刺殺理事長是為了加速奪權過程,那就不要提前惹怒大王星,恰恰相反,應該暗中派人與大王星交接,以免剛剛奪到的權力被外星摧毀。”
林莫深連連點頭,“我們想出幾個理由解釋矛盾,但是都經不起推敲,沒法提交給大王星。”
“非得是普權會嗎?”
“對大王星來說,刺殺行動的‘幕后組織’必須足夠龐大,才配得上官方代表的身份,值得他們大動干戈。夠資格的只有三家:一是理事會,不可接受;二是無限光業,同樣不可接受;三是普權會,很合適,但是存在無法解釋的矛盾。”
枚忘真終于明白前男友露面的原因,不是因為舊情難忘,也不是想阻止她鬧事,而是“有求”于她,“你想讓我勸說普權會接下這枚馬上就要引爆的炸彈嗎?我可沒有這個本事,而且你也說了 ,存在無法解釋的矛盾。”
林莫深笑道:“矛盾雙方不可并存,那就去掉一個,矛盾自然消失。對翟王星來說,理事長之死是個巨大的損失,但不是當務之急,讓大王星滿意,勸說他們重新回到談判桌上,才是必須立刻解決的問題。”
“那么理事長是被誰刺殺的?”
“警方在現場發現辦公室的窗戶被打開一條縫,于是對理事長進行全面尸檢,確認死因是急性中毒。”
“中毒?”
“嗯,理事長的后腦有一個極小的針孔,藏在頭發里,彈體已經融化,但是仍能檢測出微量剩余,足以證明理事長是被射中毒彈而亡,并不是被人掐死,射出毒彈的可能是一架微型無人機。”
“脖子上沒有掐痕?”
“有,但是經過仔細比對之后,我們確認那是理事長臨死之前自己掐出來的,指紋能得對上。”
“陸林北和陳慢遲為什么逃跑?關竹前和程投世為什么會被‘束縛’?”
“作為客人,慌亂之余選擇逃跑并‘束縛’現場證人雖不明智,卻是正常反應。”
“警方真的查出……算了,當我沒問,讓它成為一樁懸案吧。”
枚忘真通過林莫深將陸林北等人轉移到樓下,一是為了防止人群的沖擊,二是為了避開可能的監聽,然后她帶來一個提議。
“完美的計劃往往毀于一次意外,嚴有實就是那個意外,至于如何利用意外,要看你的選擇。”
陸林北還沒開口,喬教授道:“絕對不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