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忘真帶回來一臺專用微電腦,進屋之后問道:“還是沒人來抓你?”
陸林北搖搖頭,“他們大概是想讓我逃得遠一點。”
“可是軍情處已經獲知消息。”
“你被枚家‘開除’,還能得到消息?”
“要等到明天上午,關于我的事情才會傳開。省點精力,別追著我問來問去,這位律師——”枚忘真掂掂手里的微電腦,“真有你說的那么厲害?”
“記得我差點上軍事法庭那一次嗎?是他讓我逃過一劫。”
“可是……算了,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撞一下運氣了。”枚忘真將微電腦放在桌上,啟動之后坐到旁邊去,做一名老實的觀眾。
“你好。”微電腦里傳來充滿磁性的男聲。
“是三十四號律師嗎?”
“是我。嗯,一名回頭客,我記得你,陸林北,現在就能調出你的案卷。”
“不需要,那樁案子已經結束了,我有一件新案子準備委托給你,因為我記得你說過,在軍事案件以外,你還擅長刑事辯護,尤其是命案。”
“是的,刑事辯護并非我的主業,但我也有不少經驗,在六十七名執業律師當中,接案數量排名第七,勝訴率排名第五。如果你想找勝訴率排名第一的律師,我可以為你介紹。”
“我需要你,三十四號。”
“非常榮幸。說說吧,你又遇到什么案子了?”
“大概在四個小時前,我應邀前往理事會辦公樓,準備與理事長見面,在接待室里,我們聽到辦公室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于是前去查看,發現理事長黃同科倒地身亡,站在他身邊的只有我妻子,叫陳慢遲,她伸出兩手,像是在掐人的樣子。然后我們離開,我送她到朋友家里暫住,回到這里請你過來。”
微電腦沒有反應,陸林北等了一會,問道:“三十四號律師,你還在嗎?”
微電腦仍然沒反應,枚忘真道:“‘理事長倒地身亡’幾個字將他嚇跑了。”
“他是純粹的程序,應該不至于……”
律師終于再次說話,“抱歉,我需要將在手的案件轉移給其他律師,將全部算力集中在你這樁案子上。”
“你接受委托?”
“當然,理事長遇害案三百多年來只有這一次,我絕不會錯過如此罕見的機會。先讓我確認一下,你和你妻子陳慢遲,同時委托我做代理人,對吧?”
“沒錯。”
“非常好,請你現在就與她聯系,我會將協議發送給她,讓她簽字確認。”
三十四號律師顯得如此興奮,枚忘真不由得投來疑惑的目光,陸林北也有一點意外,提醒道:“我需要你為我們夫妻二人脫罪。”
“當然當然,每一位律師都希望勝訴。”
“可你還沒有分析案情……”
“分析案情本身就是服務的一部分,所以請先簽字。”
“好吧。”陸林北記得三十四號的古怪,仍然選擇信任他,于是通過茹紅裳聯系到陳慢遲,大致說明情況,最后道:“準備好微電腦,簽一份委托協議。”
“律師會幫咱們嗎?他們都是理事會的程序。”
“他曾經幫過我,我相信這一次他也會全力以赴。”
“好的,我相信你,讓他聯系茹女士吧。”
三十四號頗為著急,一邊聯系茹紅裳,一邊向陸林北顯示委托協議,讓他做電子簽名,完成之后,說道:“稍等,尊夫人那邊正在簽字……好了,陸林北,陳慢遲,從現在起,你們是我的客戶,我將全權代理有關你 們兩人的任何案件,但是你們有權隨時終止這份委托,明白嗎?”
“明白。”
“很好。現在我要向你提問,然后去見尊夫人……”
枚忘真插口道:“你是程序,不能通過網絡直接前往茹紅裳家里嗎?”
“可以,但是這樁案子比較特殊,我希望在程序方面無懈可擊。陸林北,這一位是你的什么人?”
“嘿,是我將你帶來的。”枚忘真道。
“但是咱們沒有任何委托關系,所以你是外人。”
陸林北道:“她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參謀。”
“好吧,既然這樣,她可以留下。首先要明確一件事情:理事長黃同科確實已經死亡?”
“他倒在地上,我根據經驗判斷他已經死亡,但是沒有仔細檢查。”
“現場只有陳慢遲一個人?而且做出掐人的動作?”
“對。”
“他們是情人關系嗎?”
“我妻子?不不不,他們根本不認識。情況非常復雜,簡單地說,我妻子曾經在甲子星接受過融合改造,被植入某種‘印記’。一位叫農星文的人,可以通過‘印記’控制任何一名融合人做任何事情。我妻子從幾千公里以外趕到翟王星,成為不自覺的刺客。”
“確實復雜,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但是先不討論‘印記’,我想知道,陳慢遲是怎么進入大樓,并且見到理事長本人的?”
“我不知道,我沒問,也沒讓她說。”
“你什么都沒問?”
“嗯,也沒讓她說任何事情,直接送到茹紅裳家里。”
“聰明的做法。你們怎么離開的?現場沒有其他人攔截你們嗎?”
“現在還有兩個人,一位叫關竹前,是一名甲子星人,她看到了一切,但是沒有攔截,還有一位程投世,是理事長的助理,他坐在接待室里,也沒有動。”
“整整四個小時,沒人來找你們,也沒有消息傳出來?”
“對,至于為什么,我不太清楚。對了,我有當時的視頻,但是很遺憾,我沒辦法讀取數據。”陸林北拿出盒子,向律師展示薄膜芯片。
“嗯,這樁案子越來越有趣了,涉及到許多技術問題。”
“是的,這樁案子的本質就是一個技術問題。”
“你了解誰有芯片讀取器嗎?”
“芯片是翟王星科研中心研發并制造的,他們肯定有讀取器,參謀總部的軍情處和關竹前應該都有。”
“他們會借給你嗎?”
“不會。”
“明白。請稍等幾分鐘,讓我計算一下。”
枚忘真不管律師是否能聽到,直接道:“你真想將這件事變成公共案件?”
“對,然后在法庭上揭發一切真相。”
“什么真相?你根本證明不了,除非抓到農星文,還得讓他承認一切,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三十四號律師曾經告訴我,辯護策略的核心不是證明自己無罪,而是證明檢方的指控有漏洞,揭發真相只是附帶效果,是我的任務,與律師無關。”
枚忘真微微皺眉,“老實說,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奇計,居然是找律師,確實夠‘奇’,完全出乎我的預料。”
“也會出乎農星文和關竹前的預料。”
“那有什么用呢?律師畢竟只是程序,很可能受到理事會的操控,還有農星文,一切以程序形式存在的事物,大概都逃不過他的入侵。”
“我預料不到更遠的未來,只 能先走這一步,至少我和慢遲不會在逃亡的路上被直接殺死。”
枚忘真緩和語氣,“你說的沒錯,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陸林北繼續道:“而且我們接受法律審判,也能最大程度減少刺殺事件對普權會的影響。”
“你們最初的計劃不就是想要破壞和談,再啟戰事嗎?”
“那不一樣,破壞和談的一方應該是理事會,不能是普權會,以目前的形勢,破壞和談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將招致大量居民的反感。”
“你現在說話就像是一名政客。”
陸林北微笑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是普權會信息聯絡部的副部長,情報機構真正的總負責人,比軍情處處長的位置還要高一些吧?”
“普權會比較重視情報工作,信息聯絡部的地位比較高,所以我的職位也跟著上升一些。”
“癸亥的預言居然真的實現了。”枚忘真喃喃道。
“這與他的預言無關,而且我也沒有那么重要,只是機緣巧合。”
“沒有什么是機緣巧合。告訴我,真像三叔說的那樣,到了高層就必須花費大量精力與更高層搞好關系嗎?”
“嗯,一點沒錯,真的非常重要。對你來說這應該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吧,還是普通調查員的時候,你就認識很多大人物。”
“不一樣,我所謂的交往,其實是在享受枚家人的特權,像三叔和舶雪處長,他們是在爭取特權,差別大了。”
“差別沒有那么大,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我還是會前往眾王星,‘爭取特權’這項任務,永遠與我無緣,所以,如果你和陳慢遲被判有罪,我可一點忙也幫不上。”
“真姐現在幫我的忙就已經夠多了。”
三十四號律師道:“你們聊完了嗎?”
“聊完了。”
“參考大量相關案例,并且經過我的計算,你們夫妻二人在這樁案子中幾乎不可能脫罪,最明智的選擇是認罪,然后爭取輕判,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逃脫死刑,百分之八十九概率會在二十年后獲得釋放。”
“不,要么無罪,要么死刑,我們不會認罪,條件再優越也不接受。”
“那么就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五的概率能夠脫罪。做好準備吧,陸林北,這會是一場艱苦的辯護,無論輸贏,你們夫妻二人都會被剝掉一層皮。而我,會被載入法律史,成為‘名案’的重要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