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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難民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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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些許白光照出樹林間空地上的帳篷,女人們還在酣睡之中,懷里緊緊摟著孩子,臉上殘留淚痕和油光。

  獵魔人動作輕盈地跳下棲居的大橡樹。

  小地靈和那個長辮子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走出一段距離。

  “奧克斯朋友,讓你久等了。昨晚我和多蘿茜,以及我的毛朋友們,一起把村子里的大家給安葬好了,不然尸體可能引來危險的怪物,整個村將變成怪物窩。”

  “多虧了你,不僅趕走那群壞蛋,還救出了多蘿茜!”唐尼拽住她的一只手,像個歡快孩子似地左右搖晃,眼睛放出金燦燦的光芒,“我們該怎么報答你?”

  唐尼身后,長辮子的姑娘換了一身干凈的灰色亞麻連衣裙,眼眶紅腫好似兩枚杏仁,圓圓的小臉帶著深深的感激,和崇拜。

  她永遠忘不了,獵魔人當面殺死幾個暴徒的畫面。

  報仇的酣暢淋漓油然而生。

  面對救民恩人手足無措地不停鞠躬。

  唐尼見恩人不說話,從褲衩口袋里掏出一把黑乎乎的堅果,塞進了他手心。

  獵魔人毫不嫌棄殼上的泥巴和草屑,直接丟進嘴里咀嚼,目光顯得有些呆滯。

  仍舊沉默。

  “奧克斯朋友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昨晚發生了意外狀況?”地靈小心翼翼觀察著獵魔人的眼色,敏銳發現了異常,“難道那幾個逃跑的強盜找了回來?”

  “我剛才一路走來只見著一群女人和孩子,本來還有兩個男人呢?”

  羅伊目光轉向身后樹林。

  唐尼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新挖的墳包和墓碑。

  眼中神采黯淡了下去,垂下頭,沮喪又自責,

  “是唐尼讓你招惹強盜,唐尼連累了他們!”

  “殺害他們的人已經下了地獄…這也不是你的錯。”羅伊搖頭,自嘲道,“是我的疏忽。”

  弗里克本來不用死,如果自己把歌爾芬,或者古威希爾劍留在營地里。

  絕對能及時傳送回來。

  如果自己再反復強調危險性,巴維也不會貿然追上來。

  可他沒有。

  自以為能十拿九穩,一個人襲殺所有強盜團伙兒,沒有漏網之魚。

  把騎兵當成移動的靶子和經驗。

  可他因為傲慢和自大犯了錯誤。

  “是我考慮不周。”

  “我們想拜祭一下他們。”

  小地靈和女孩來到墓碑前,向兩人虔誠地磕頭。

  “弗里克、巴維朋友,唐尼對不住你們,唐尼發誓,以后每周都來為你們掃墓,給你們講新鮮的故事!我的毛朋友會守護你們,別的家伙不敢來騷擾你們的‘家’!”

  多羅茜一邊抹著鼻子,一邊輕聲細語,為兩人的亡魂祈福。

  三人靜立在墓碑前好久。

  天光大亮。

  帳篷邊的女人孩子活動起來。

  “奧克斯朋友,我們還沒感謝你。”

  羅伊深吸一口氣,

  “地靈通常對領地內事務一清二楚。最近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白頭發背負雙劍的男人,以及一個翠綠色眸子,鼠灰色銀發的小女孩兒嗎?”

  “白頭發的男人?”唐尼臉上淡淡的憂傷變成思索,抓耳撓腮,

  “我、我見過!”長辮子的姑娘突然舉起手,“九天前,我記得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來村子里問路。白頭發,眼睛像貓一樣,長相英俊,背著兩把劍,牽著一匹黑色的母馬。”

  “他問了和你一樣的問題!”多蘿茜說,“他在找綠眼睛的小女孩兒,可惜沒人見過。”

  小姑娘突然垂下頭眼眶泛紅,囁嚅道,

  “那時候強盜沒來,村長健在,建議他去瑪耶納難民營看看,那女孩也許跟著某個難民隊伍去了那邊!算算時間,他早已經到地方了。”

  果然!

  羅伊頷首,松了一口氣。

  可惜杰洛特沒能找到希里。

  “奧克斯朋友,接下來怎么打算?”唐尼問,“還是繼續去瑪耶納要塞?”

  “總不能讓一群孤兒寡母的寄宿在荒郊野外,你們呢?”羅伊看了眼多蘿茜,“這孩子家人朋友都不在了,要不跟我們一起離開?一個人留下來也沒地方住。萬一有來點別的盜匪、危險的魔物、野生動物。”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想離開!”十來歲的小姑娘揚起臉,搖頭,“我留在這兒跟唐尼一起生活!”

  羅伊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兒。

  一個人類小姑娘,跟小地靈生活在一起?

  羅伊從沒聽說過這兩個物種相戀,他們之間生殖隔離得厲害,比獵魔人更甚。

  “唐尼很清楚怎么在野外生存,唐尼保證多蘿茜吃飽穿暖!”小地靈掰著手指頭,眉飛色舞地說,“她要閑得無聊,唐尼帶她釣魚、蕩秋千、騎野豬和大鯰魚!整個領地,都是游樂園!”

  “這次強尼好好保護多羅茜,絕不會讓強盜傷害她!”

  “嗯!”女孩兒會心一笑,牽住了小地靈的手,“我知道唐尼會照顧好我,就像從前一樣!我相信唐尼!”

  “多蘿茜,你有沒有為未來考慮過?”獵魔人卻冷不丁給她澆了一桶冷水,好奇地問,“你能適應野外的生活?等你年紀大了,還一直住在外面,不找個人結婚生子,養育自己的孩子?”

  羅伊這個問題,讓唐尼臉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但小姑娘沒有半分猶豫,使勁握住小地靈的手,聲音清脆有力,

  “明明大家都在老老實實地種地過日子,從來沒招惹過誰,那群壞蛋突然殺了進來,搶完所有錢還不滿足,還瘋狂折磨大家,我親眼所見,爸爸、媽媽…嗚嗚,好多鄉親活生生痛死!”

  她抬高了嗓音,

  “人類中的敗類遠比吃人的野獸,比河邊害人的水鬼還要殘忍、可怕!”

  “去了難民營,萬一有比強盜更壞的人呢?”

  “光是想想我就害怕,我寧愿和唐尼過一輩子!”

  “他不會害人!”

  羅伊默然。

  遭受如此重大變故。

  無怪乎多羅茜會產生這種極端的想法。

  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己不會干預。

  “好吧,兩位,祝愿你們平平安安,快樂幸福。”羅伊將兜帽里的酣睡的歌爾芬和小黑拍醒,是時候離開了。

  “等等,奧克斯朋友!我還沒給你報酬!”小地靈從那件破布褲衩口袋里一掏,就是一袋子克朗,羅伊晃眼一瞧得有兩百克朗。

  “那群臭膿沒來得及帶走收刮的錢財,而多羅茜以后也用不上。”

  “嗯!”女孩點頭。

  “這些錢給你作為報酬,奧克斯朋友必須收下!你是善良的獵魔人,你能用這筆錢幫助更多的好人。”

  羅伊沒想到對方居然早就認出自己的身份。完全不受墨鏡迷惑,自己明明只帶了一把劍。

  他沒有拒絕。

  “對了,你帶著這么一群女人、孩子和雜物,區區一位騾子朋友可不夠!”唐尼含住左手吹了個洪亮的唿哨。

  一對豎直長耳朵冒出不遠處的紫荊叢,一個面部瘦長,黃棕色的腦袋鉆了出來——

  一頭體長超過兩米的野驢,撒著歡跑到小地靈身邊。

  他抓住它的耳朵說了點悄悄話。

  野驢頓時咴咴叫著,低垂腦袋走到羅伊面前,乖乖站好,一副隨時聽從指令的模樣。

  “我已經跟毛朋友交代好了。”唐尼說,“它會幫你們運送貨物抵達瑪耶納。到地方了拍它屁股八下,它會自己跑回來。”

  “希望接下來的幾天,你能善待它,別讓壞蛋逮住了她,不然一根毛也剩不下!”

  羅伊欣然一笑,摸了摸野驢毛絨絨的大腦袋。

  “那么,兩位,咱們就此別過…有機會再來拜訪你們!”

  他很好奇,人類和小地靈究竟能發展到哪一步?

  羅伊回到營地,叫醒了女人和孩子,便繼續向北出發。

  多出那頭野驢供走累的成員輪換休息,隊伍移動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如果說之前慢得就像送喪的隊伍,那么現在就像是一個迎親的隊伍,腳步飛快。

  “你沒有必要帶我們走,保護我們,但你還是這么做了。”尤妮格跟獵魔人說,“我知道你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把這話說給死去的巴維和弗里克聽吧。我當不得好人的名頭。”

  金發寡婦被噎了一下,無奈退走。

  “奧克斯大人,我聽說難民營通常又臟又臭,到處都是小偷和毛手毛腳的男人,”那個面容清秀的,胸脯渾圓的女人又走到他身邊,扭著腰肢,略微不安地說,“一群女人住在那兒很危險,您能把我們帶進城里去嗎,或者我?”

  “我認為你最好適可而止,學會滿足。”

  女人碰了一個硬釘子,晦晦然離開。

  羅伊雖然接下了這個責任,但不愿意跟女人過多交流。

  盡管一個個寡婦隔三差五就跑到他跟前晃蕩,有意無意地展示輕薄衣衫下或是豐滿或是纖細的體態,向他表達感激,謝意。

  他都不冷不熱,敬而遠之,像是一鍋永遠煮不沸的冰水。

  一行人順著大路,走了一周。

  路上行人越來越多,不時能看到滿載貨物的馬車越過身邊,車輪嘎吱嘎吱碾壓地面。

  但這并不意味著安全。

  期間羅伊打發掉一次趁著夜色襲擊的孽鬼群、三波從路邊草叢里跳出、帶這個木桶頭盔,手持草叉攔路搶劫的莊稼漢,

  如果這群女人單獨上路,大概已經被“分食”了七七八八。

  第四天,當眾人視野中出現一座高大寬闊的、青石堆砌的城墻。

  她們明白自己抵達了目的地。

  羅伊取走野驢身上的鞍袋,拍了拍它的屁股,目送它消失在茂盛的灌木之中。

  瑪耶納位于馬里波南方,是一座重兵把守的要塞。

  數十位泰莫利亞士兵守在城垛上、哨塔牒口,背著弓箭,端著加布里埃爾警戒,城門口,南來北往的商人和鎮民排成一條長隊。

  挨個接受守衛嚴格的檢查、搜身。

  羅伊所在的隊伍不過逗留了短短十分鐘,就看到好幾波妄圖混進城的衣衫襤褸的難民被推開。

  罵罵咧咧地重新回到城墻外邊右側,一片喧嘩、嘈雜、污水橫流的所在。

  也就是女人們的最終歸宿,難民營。

  羅伊悄悄后撤,退入隊伍的最末尾,離得不遠不近,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關注。

  這座散發著卷心菜和大便臭味兒的難民營由馬車、營火、木棚和帳篷組成。

  至少住著超過四百人,甚至更多。到處都在騷動,數百個人亂糟糟的聲音譜寫出一首交響樂,而牛羊雞等家禽家畜的叫聲則是變奏。

  這里看不出太多秩序,人們隨意地叫、哭、破口大罵,也有衣服爛了好幾個大洞,帶著濃厚黑眼圈的瘦削男人在帳篷前的空地上時快時慢地擺手,扭腰,仿佛在展現某種蘊含深意的行為藝術。

  當然,也可能他就是個神經病。

  女人們雖然稱不上多漂亮,但十幾個湊一隊,加上一匹騾子,還是相當惹人注目,一個個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男人躲在帳篷邊,朝她們投來不加掩飾的、彌漫著黑暗欲望的目光,沖她們輕挑地吹口哨。

  暴露出某種意圖——

  有的帳篷里坐著瘦骨嶙峋的女人。

  她們眼神空洞,表情渾渾噩噩,等著男人走進后,把帳篷布拉下,傳出某種響動。

  這是營地里一種宣泄壓力的方式。

  羅伊四下打量尋找希里和杰洛特的蹤跡。

  這亂糟糟的難民營,不需要任何交接。

  看中哪塊地方,只要沒人,用自家的帳篷占領即可。

  營地中干凈、整潔的區域,早被搶占一空。

  女人們只能在外圍繞圈,四周火焰一樣灼熱的目光讓她們心頭發慌,恨不得拔腿便跑。

  但她們沒辦法,她們必須適應這糟糕的氛圍。

  繞了三圈之后,羅伊已經確認杰洛特和希里不在營地里,目光看向高聳城墻,他要進城去。

  而女人們有了意外收獲。

  一群柳葉村相近村子的熟人主動找上她們。

  男女老少皆有,為數不少。

  闊別已久的兩伙熟人,抱頭痛哭,傾述苦悶。

  不出意外,他們將接納這群寡婦,這片帳篷將成為女人們的的新家。

  獵魔人站在不遠處,注視著這一幕。

  心頭松了口氣。

  總算擺脫這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完成了弗里克兩兄弟未竟的事業,好事做到了底。

  他稍微有點遺憾,他本以為女人們至少會過來道個謝,說幾句感激的話,告個別。

  但無窮無盡的喜悅和淚水將她們淹沒,她們沉寂其中,將別的所有拋之腦后。

  “瞧見沒,歌爾芬,小黑…”羅伊揉了揉兜帽里兩個小家伙,意味深長,“有的人只知道索取,卻連一句話都不愿意給予。”

  “記住了嗎,以后不要多管閑事。”

  他轉身便走。

  然而,沒走出多遠。

  身后一個急切的呼喊聲叫住了他。

  胸前纏著襁褓,金色頭發,身材窈窕的尤格妮追了上來。

  氣喘吁吁地擦去額頭汗珠,眼神亮晶晶地看著他,“謝謝你!”

  她鄭重地說,“謝謝你這一路上照看了我和我的親人朋友。謝謝你忍受我們糟糕的表現!”

  “你的感激我收下了。”羅伊沖她點點頭,眼神稍微柔和,之前對這個寡婦的不滿消散了不少。

  “奧克斯,不管你承不承認,你是一個好人!你比那些懦夫、欺軟怕硬的人,澀情狂、暴徒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她褐色的大眼睛盯著獵魔人,其中閃爍過一抹向往,然后是頹然,“但我一無所有,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給你作為感謝。”

  她撲上來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擁抱。

  一股淡淡的汗味兒,和別的氣味兒飄進獵魔人的鼻子,他臉色毫無變化。

  “再見了,奧克斯…”尤格妮抱著孩子向后緩緩退去,沖他揮手作別,眼眶泛紅,語氣哽咽,“我會用一輩子為你們祈禱,當小哈瑞長大一些,我會讓他記住幾個救命恩人,巴維、弗里克,還有奧克斯…”

  “這個給你。”獵魔人眼中閃豫一閃而逝,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塞進去一小袋硬幣,合攏了她的掌心,“拿好吧。希望它們能給你帶來好運,和孩子一起努力活下去…”

  尤妮格目送獵魔人離去的背影,走到偏僻無人的角落,解開了袋子。

  眼眶泛起喜悅和感動的淚光。

  不多不少的二十個克朗,足夠他們母子倆在這片陌生的領土站穩腳跟。

  “呼…多管閑事!”羅伊目送尤格妮安然返回營地后,自嘲一笑。

  但這已經是他有所克制的結果。原本還想給女人留句話,有困難去城里尋他,畢竟這是唯一懂感激的人。

  可轉念一想,世上可憐人何其之多,自己又能救得了多少?

  該干正事兒了。

  獵魔人隱蔽地繞著瑪耶納巍峨的城墻轉了幾圈后,找了段守衛稀少,人跡罕至的位置。

  扣動了加布里埃爾。

  城墻上的士兵只聽到幾次弓弦震動聲,警惕地四下張望,卻啥都看不到。

  而獵魔人,已經借由閃爍進入城里。

  七拐八拐鉆出陰暗狹窄的巷子,光明正大走上了瑪耶納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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