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在大津擊潰三好長逸,全攬上洛之功。然后順著西南山勢進軍,輕松拿下近乎空城的伏見城。
淀城的松永久秀得到消息,帶著巖成友通的人頭,快馬加鞭沿著淀川趕來。
從淀川到宇治川,北岸便是鎮守京都南郊的伏見城。然后沿鴨川北上,可直抵京都。
織田信長攜足利義昭上洛,在伏見城撞上趕來進獻首級的松永久秀,對她的反正從義之舉,大加贊賞。
大軍在伏見城修整一夜,京都就有好些幕臣連夜前來,覲見足利義昭。織田信長這個大功臣,也被恭維有加,面上有光。
翌日,織田家部分軍勢率先開入京都,為主先驅,維護秩序。
隨后,足利義昭與織田信長在幕臣恭謹引路下,北上入京。
“哈哈哈。。”
織田信長被松永久秀幾句話逗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在馬上前俯后仰,姿態放浪。
一旁的足利義昭雖然也覺得好笑,卻時時惦記著自己即將成為足利將軍的威嚴,不肯失態,只是淺笑點頭。
織田信長抹了抹眼淚,笑道。
“真有這種事?
三好義繼嚇得連夜跑回堺港,雙眼盯著京都,我們一有動作,她就會逃去四國?”
松永久秀點點頭,夸張道。
“織田殿下在大津的戰績傳到芥川城,三好義繼馬上交接了軍務,把城池丟給三好康長掌控下的攝津眾。
她自己以穩定后方為由,帶著四國軍勢迅速撤回堺港,隨時準備登船回去四國。
這都是被兩位殿下的戰功震懾呀,三好家雖有百萬石動員力,卻只敢抱頭鼠竄,提不起半點交鋒之心。”
看著松永久秀口吐蓮花,把自己的前主子貶得一文不值。跟隨在后的幕臣們無不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心中卻是羨慕得很。
她的話雖然浮夸不可信,但抵不住織田信長與足利義昭愛聽啊!
大家只恨自己不夠厚顏無恥,眼看著松永久秀賣力表演,能與兩位殿下多多親近。
不提足利義昭這個軍事上的門外娘,只是虛榮心得到滿足。
其實,織田信長與松永久秀心里都清楚,這些話一句都不能信。
三好義繼麾下人馬,都是來自四國的軍勢。這些人從秋天上洛滯留京都到現在,早已思鄉心切。
既然三好家敗局已定,那么三好義繼只好順應軍心,回返四國,先穩住家中人心再說。
什么害怕織田信長與足利義昭,嚇得連夜跑路,那都是放p。
三好家最怕的,從來都是那個宰了十河一存和三好義興,毀了三好長慶上洛美夢的斯波義銀。
但織田信長不介意松永久秀替自己的武功吹噓,以抵消斯波義銀在幕府內外的影響力。
而松永久秀這邊,既然選擇斬斷了與三好家的君臣情義,就只能臉都不要,先把新主子伺候舒服。
她夸張的卑躬屈膝,也是在暗示自己走投無路,讓織田信長可以安心用她。
笑侃幾句狼狽撤走的三好家,織田信長指著前方,問道。
“松永姬,你熟悉京都與三好家,不要只談三好義繼的糗事。
也給我與足利義昭殿下說說,這次三好家盤踞京都,有些什么趣事?”
織田信長此言一出,身后的幕臣們頓時緊張起來。
她們原本準備在上洛之戰中出一把力,將功贖罪,抵消京都事變的不忠隱患。
可誰都沒想到,三好家不中用啊!上洛之戰虎頭蛇尾,讓大家的立功算盤落了空。
如今新主上洛,必然要清算之前的舊賬。這會兒,織田信長看似與松永久秀說笑,誰知道會不會是試探風聲,伺機下手。
三好家那群餓狼,一個冬天就把繁華的京都搶得滿地狼籍。如今更狠的織田軍上洛,會不會借機生事,殺人奪財。
看了眼緊張的幕臣們,松永久秀也是為難,織田信長這是將了她一軍。
她是真心投靠織田家,想要給織田信長當狗。但也不能為了投靠新主,把所有人都得罪死。
對三好家落井下石,說得再難聽都沒事。眼看三好家業日落西山,三好義繼那個庸主沒本事重整旗鼓,回來報復。
但幕臣這邊就比較復雜了。
幕府再立,不可能把幕臣們全部清退,總要有人維持運轉。最多找幾個幕臣殺雞儆猴,震震場子。
而幕臣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萬一說錯話,把誰家的親朋好友送去砍頭,真是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松永久秀還在遲疑,織田信長已經樂呵呵笑道。
“松永姬不方便說?那就算了,我不為難你。”
織田信長嘴上說著不為難,臉色卻拉了下來,把松永久秀嚇了一跳。
她現在后路盡斷,只能抱緊織田家的大腿先求活。織田信長如果因為她的遲疑,對她有了看法,豈不是要糟糕。
暗自咬咬牙,松永久秀臉上堆滿笑容,說道。
“沒有,沒有為難。我只是在想,該從何說起。
兩位殿下也知道,幕府立足京都二百年,枝繁葉茂。
足利將軍家的直臣,幕府內外的幕臣陪臣,還有地方上三管領為首的親族實藩,關系很復雜。
這次京都事變,留守京都的幕府武家不少,大家一起經歷了這場浩劫,誰都不容易呀。”
足利義昭點點頭,嘆了一聲。
“三好逆賊勢大,各家有心無力,我是可以理解的。”
足利義昭早已與和田惟政溝通過,她的名分薄弱,繼位之后需要幕臣支持,才能維護幕府的運轉。
所以,足利義昭其實并不太想清算幕臣,反而有意拉攏她們。這就是她與義銀最大的區別,名分不夠,只能用寬恕爭取人心。
織田信長卻是笑了笑,問道。
“我倒想聽聽,都有哪些不容易呢?”
見織田信長堅持這個話題,松永久秀心里明白,自己不能再躲,必須說些什么,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苦笑道。
“我其實也是半個局外人,既然兩位殿下有心一問,那我就越俎代庖,替幕臣們說幾句。
幕府的機構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問注所與侍所的份量都在縮水。還有些底蘊的政所,才是幕府的核心。
政所執事伊勢貞教大人,政所代官蜷川親世大人,她們兩人是先代的左膀右臂,負責幕府的日常運轉。”
足利義昭有心上位,聽得仔細,不住點頭。
織田信長卻是想笑,她花了大本錢探查近幾情報,自然知道一些幕府內幕。
左膀右臂?簡直放p!
伊勢貞教不肯交出政所大權,讓想要收權的足利義輝惱怒,這才扶持蜷川親世奪權,把伊勢貞教逼得無路可走。
這次三好上洛,若是沒有伊勢貞教這個幕府大佬在背后動手腳,山城國的幕臣領地怎么可能毫無預警,眼睜睜看著京都事變發生。
松永久秀這些都是場面話,但她之后幾句話,卻讓織田信長認真聽起來。
“三好上洛之后,幕臣只是為保住京都不遭劫難,這才委曲求全。
我松永久秀可以作證,三好家的軍需大多是從城下町掠奪,幕臣們其實一直是在暗中抵制,并無從賊之心。
伊勢貞教大人面上敷衍著三好義繼,蜷川親世在丹波國發聲反對,兩人一硬一軟配合著抗拒三好家。”
松永久秀絞盡腦汁,既把事情都說了,又句句都是好話。至于好話背后的意思,就值得細細體味。
足利義昭聽得似懂非懂,但織田信長卻聽出了深意,問道。
“蜷川親世大人還在丹波國?”
聽得松永久秀的話,剛才松了口氣的幕臣們中間橫出一人,回答道。
“蜷川親世大人正在丹波國動員,原本想配合大軍作戰。
只是兩位殿下英明神武,三好家不堪一擊,這才沒有了表現的機會。
至于伊勢貞教大人,她被三好家掠奪京都的舉動氣得臥病在床,還不忘國事。
她原本已經計劃好動員京中各家的府邸姬武士,為大軍上洛盡一份力。”
幕臣們紛紛點頭,七嘴八舌表起幕臣們的一片忠心。
織田信長點點頭,說道。
“大家為幕府盡心了,來人,傳我軍令!
織田家上洛京都,不能學三好惡黨作亂。各家必要嚴整軍紀,秋毫無犯,不得騷擾京都安寧!”
織田信長這一表態,瞬間贏得了幕臣們的好感,足利義昭也是贊許點頭。
織田信長笑著接受眾姬恭維,心中冷笑。
她不是四國來的土鱉,就指望搶一點東西回家過年。她是來搶這個天下的,有些事總要擺擺姿態。
織田信長才懶得聽幕臣們的贊美之詞,秋毫無犯也就是個說法。織田家上洛耗費巨大,肯定要找人分攤軍費。
她是幕府的大功臣,需要學三好逆賊去搶嗎?完全可以走幕府的正規程序,讓大家嘛。
幕臣們不是很有忠誠心嗎?那就分攤。誰不肯,誰就是同情三好家,誰就是隱藏的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織田信長和氣的外表下,早已考慮清楚。對待足利義昭一伙人,對待蛇鼠兩端的幕臣們,她可以先懷柔一下。
織田信長與斯波義銀兩人皆心知肚明,幕府這些廢物不足為慮,真正需要優先解決的,是對方。
但比起一廂情愿的斯波義銀,織田信長更加狡猾。她很明白,近幾這些武家并不害怕自己,她們畏懼的是斯波義銀。
從足利義昭到幕府武家,再到近幾地方大名,她們都對聲望如日中天,百戰未嘗一敗的斯波義銀,心懷忌憚。
既然如此,織田信長可以披上羊皮,配合一下這些愚蠢的綿羊。先趕走斯波義銀,再圖后事。
而松永久秀口中的幕臣兩派分歧,讓織田信長很感興趣。
她繼續問道。
“蜷川親世大人的作法很聰明,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天朝故智也。
不知道這是她智慧過人,還有有人為她出謀劃策?”
松永久秀敏銳感覺到織田信長話中有話,低頭裝傻。好在有幕臣出列說話,正好為她擋了災。
這幕臣恰好是親近伊勢貞教的一派人,聽到織田信長的比喻,忍不住替伊勢貞教說話。
“伊勢大人自陷死地,為保全京都不惜自身清譽,大智大勇堪稱幕府棟梁。
蜷川大人,呵,還真有福星高照。恰恰在三好上洛之際離開京都,公方大人幾次召喚,都推諉不來,看來是能未卜先知呀。
要說起她對三好家的策略,據我所知,是明智光秀大人的謀劃,為的是不讓三好家安心占據京都。
這份功勞與蜷川大人,只怕關系不大吧?
我說的對不對,松永久秀大人?您可是明智光秀大人的好友,應該很清楚她的才華。”
這幕臣口若懸河,一邊替伊勢貞教說話,一邊貶低蜷川親世,甚至暗示蜷川親世與三好家可能有勾結,刻意躲開京都事變。
為了削弱蜷川親世的功勞,她提起明智光秀,還把松永久秀和明智光秀的交好,拿來說事。
松永久秀面上含笑,心里恨不得撕了這幕臣的臭嘴。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和明智光秀扯上關系,那混蛋可是把松永家坑慘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織田信長瞇著眼思考幕臣兩派的不睦,足利義昭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忽然來了精神,問道。
“讓三好家無法安居京都的策略,出自明智光秀之手?”
見足利義昭一臉欣喜,那個說話的幕臣反而懵了懵。
她這么說,純粹是為了貶低蜷川親世,可看見足利義昭的關切模樣,又不好矢口否認,承認自己瞎b亂吹。于是,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正是如此。”
足利義昭點頭贊許道。
“明智姬真乃幕府之忠臣也。
聽聞先代在世之時,就很器重她。她沒有辜負先代呀,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讓所有人都有點好奇,足利義昭為何對明智光秀這么有好感?
說到底,明智光秀是斯波家的臣子,入京從幕也就是一個陪臣。
足利義昭興致勃勃問向松永久秀。
“你與明智光秀是好友,可知她近況如何?能否讓她趕來京都,我有意見見她。”
松永久秀一窒,好個p的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