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協會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整理了一番現場證據后,公安的人也開始了對鎮上的搜查。
這次的目標都對準了上一代的那些中年人,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口拐賣,基本上跟這群人脫不了干系。
三生鎮上好幾十人被挨個審問,單獨關押在局子里,鎮里的上上下下也不復之前劫后余生的歡樂。
距離三生鎮不遠處的警局,由觀山湖警局的人全盤接手,劉叔也跟著大部隊一塊來了。
畢竟他們是最早接到報案,自然有權限處理此事。
畢竟是大型團伙作案,事件牽扯得比較深,連坐的不只有負責拐賣的老族長、蕭山虎這群人,還有當地的公安系統。
早些年的公安系統不少都跟附近十里八村保持良好關系,他們其實都默認這樣的事。
因為根本管不過來,或許有些頗負正義感的小警員愿意出面管這事,這一次你可以救人,但是還是會有下一個被拐者。
結果都一樣。
你出面保一個人,就是跟其中一家人過不去。
多弄上幾次,跟全鎮都是仇人。
在那種鄉下偏遠地方,鄉下人背后嚼舌根,可沒有電視里演的這么文明。
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家里人考慮吧,讓家里年邁的父母被鎮上的人孤立、排擠,當兒女的怎么過意的去。
沉默,已經是最好的態度。
久而久之,這樣的事情就被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到后來,公安系統才有規定,本地人不能分配到本家鄉地區,就是為了防止再出現類似的事情。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劉叔,查到那位高小姐的資料了嗎?”
路遙親自從靈異協會那邊拿到了共同探案的資格,并全程錄了口供,將當年的事全都坦露出來。
“已經找到了,高君曼的資料。”
劉振民的找人的效率很高,因為路遙著重說明了“嫁衣”姐的資料,不止是因為他的私心。
當年嫁衣的事在全鎮人心底,都是一件不可言談的秘密,首要查詢的就是這個。
劉振民從數據庫中調出了那則資料,打印一份后一字一句念道。
“高君曼,陽城人,獨生女,年齡,23歲,自幼刻苦努力,老家一代有名的寒門學子,后于86年考上燕大,品行兼優。
受害者于89年回家探親時失蹤,事發后,其父母散盡家財,重金尋女十余年,未再生,后因搜尋無果,二老相繼郁郁而終……”
劉振民看著那份打印的文件,都不忍心再念下去。
一家前途無量的三口之家,歷經磨難,女兒失蹤,父母尋病終,何等人間慘劇。
每個字都看得心驚膽戰,短短幾十個字,世隔數十年后重新讀起,所帶來的沖擊力仍然叫人血脈僨張。
三生鎮的老族長跟蕭山虎一行主要涉案人員,暫時被收押到了審訊室。
這幾人經過一開時的迷茫后,進到監獄里反而變得出奇的冷靜。
看樣子是從之前的靈異事件走出來了。
鄉下人對鬼神的恐懼勝過警察,他們對付嫁衣確實沒有經驗,但是對付熟悉的同類經驗,倒是綽綽有余。
那個老家伙隔著一面玻璃,還對外面的路遙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
“他們人會判刑的對嗎?”
路遙很平靜的聽完了高君曼的所有資料。
劉振民給了一個確切答案:“雖然三生鎮的交易者不是直接拐賣婦女,但像這種情節尤為惡劣,負責交易數量龐大,使用暴力、脅迫等手段的首要分子,處罰金,至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
致人惡行死亡的犯罪嫌疑人,沒收財產,判處死刑。
但是……”
聽到劉叔后半句的但是,路遙心里就是一陣咯噔。
按照整場情況來看的確如此,但是有一個事實不能被忽略。
“刑事追訴期?”
路遙臉上閃過一抹慘白。
有些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
因為按照目前的刑法,判處最高有期徒刑十年以上,經過十五年超過追訴期。最高有期徒刑無期、死刑,如果超過二十年,一樣過追訴期。
而現在這起事件,已經過了三十多年,早已經超過追訴期。
除非有申述人認為必須追定,然后走程序上最高檢,才能通過司法程序判定這些涉事人員有罪。
呵呵,哪還有申述人……
“唉。”
劉叔伙同旁邊的警官同時嘆了口氣,“照現在的情況,除非有其他受害者愿意主動揭發主犯成員,不然不一定判得了這么重。”
他們還有的話沒說,但就現在路遙的一面之詞,其實并不可靠。
只要老族長等人不坦白,一直這么耗下去,鎮上的人隨時可能會翻供。
旁邊一個負責此事的律師也開始了科普:
“根據僅憑個別的間接針具通常不能準確無誤地推斷被告人有罪,必須遙又一系列間接證據互相證明。
構成嚴密的犯罪體系,排除被告不可能涉嫌犯罪的一切可能,才能確定證實案情。”
律師停頓了一下,又講出了另一個擔憂:“這件事搞不好還會被翻案,因為三生鎮這幾年的東郊一代縣級GDP的領頭羊,要把當地的老族長跟老一輩人全部收押,估計會引起民憤,而且這得是個多么宏大的工程。”
“那如果鎮上的人愿意檢舉呢,我是說假如。”
路遙眉頭一挑,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容。
嫁衣心胸寬廣,愿意放過這些人,但是像路遙這么小家子氣,你欠他五毛都能記你一輩子的小氣鬼。
當然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可以不殺他們,但是這群人決不能就這么逃脫法律的制裁。
劉振明沉默了一下,然后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句“你來”。
說著便領著路遙向外走去。
審訊室距外面隔了好幾扇大門,從漆黑的過道中向外不斷走,路遙莫名覺得這里面有些冷,冷的徹骨。
來到公安局的大門前。
旁邊的警員推開了那扇在數十年前,對高君曼拒之門外的三生鎮公安大門。
在打開門的一瞬間,路遙愣住了。
門外,黑壓壓一片。
不知從何時起,鎮上密密麻麻的人齊齊的跪倒在地。
用乞求的眼神眼巴巴望著他們。
“警察叔叔,我爸爸去哪了?”
“求求你們放過家偉一馬,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族長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要是出點什么岔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放人,必須放人!”
孩子叫著爸爸的名字,妻子深情呼喚著丈夫,年邁不堪的老人家,拄著拐杖,操著殘軀,跪在警局門口大喊青天大老爺,希望能歸還他們的兒子。
“這下你明白了嗎?”劉叔在旁邊嘆了口氣,“程序還會繼續走,但是勝算不大了。”
路遙愣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什么給揪住一樣,指甲也下意識刺進了肉里,掐得烏紫一片。
有點。
他之前還保留著那個美好的幻想,希望讓鎮上的受害者一塊檢舉這個吃人的鎮子。
現在看來,想太多了。
最是諷刺的是,跪倒在警局門前這些人不少婦孺正是當年被拐賣來的女人,她們歷經了這么多年的風霜,被歲月磨平了棱角,讓生活教會了怎么做人。
變得世故圓滑、奸詐利己。
甚至大度到已經遺忘了當初受到的非人精神折磨。
從這一刻起,路遙就知道想靠這些人去翻案錄口供,基本上就屬于癡心妄想了。
在打開警局大門的那一霎那,其中,不少中年婦女用一種幽怨的眼神在死盯著路遙,她們自然知道都是這個人在搗鬼。
那吃人的眼神似乎在說“為什么要揪著這件事不放,都已經過去了,過去這么久了。
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家庭,而去拆散幾十個家庭,讓孩子失去父親、妻子失去丈夫,父母失去兒子。
你好狠的心啊!”
路遙目光不偏不倚,正視著每一個盯著他不放的人,漠然的從跪倒的人群正中間走了出去。
他站得直,行得正。
就不怕路上撞到鬼。
出去時,碰巧遇到了靈異協會整裝待發,離去的車輛。
一個熟悉的人影還停留在外面,似乎在等著自己。
“還不走?”
許子樂開口道:“這座鎮子有那位殘留的力量,同屬夢境的力量,我想在這待一段時間,借機感悟一下,說不定對沖擊補全儀式有幫助。”
許子樂見到一臉死灰的路遙,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頗為遺憾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算了吧,等哪天搞不好陽城又出了大型靈異事件,或者大決戰時,這些人都逃不了,都是個死嘛。”
路遙慢慢抬頭,無語道:“真是個不錯的點子,那為什么不這樣想,我等個五十、一百年他們不久都死絕了?反正都得死,還計較什么。”
這跟黃裳有什么區別,躲起來練了幾十年的九陰真經,等到天下無敵時再出山,昔日的日人早化作一抔黃土。
有什么意義。
這種阿Q精神,也虧這貨能夠說得出口。
“那你想怎么辦?”
許子樂擺手,他注意到路遙眼中閃過的決絕,瞳孔不由放大,趕緊小聲道:“你不會是想用能力對付他們吧,可不興這么搞。
總部那邊最忌諱這種事,哪怕民間的天賦者也不敢亂來,更別說內部成員,你可別干傻事。”
一個頂尖天賦者不計代價的報復,可不是一座小鎮的普通人能抵擋的。
“呵。”
路遙搖搖頭,表示他想太多了。
對付這樣的渣滓,可不配他用怪異力量去對付他們。
那樣未免臟了手。
不過,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
嫁衣放過他們不代表什么,要是不讓這些人走程序把牢底坐穿,路遙今后連覺都睡不好。
尤其是看到警局前那黑壓壓的一幕,更是心絞難耐。
這該死的道德綁架,搞得好像是高君曼的錯。
這所謂的狗屁正義,終是缺了席。
作為拜過堂、成過親的陰間夫妻。
路遙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替她……討回公道。
以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