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在接受任務以后,他家里所有的燈在這一瞬間盡數熄滅。
黑漆漆的客廳中,路遙的能見度被降到了最低。
他本人只是撇嘴。
黑暗與幽閉的環境中的確會最大程度讓人體的反射弧效果拉滿,放大對外界的感知。
最要命的大概就是人們自身的想象力,這時哪怕什么都不干時間都能一點潰你的心理防線。
這就是為什么一些特殊機構會把人丟進禁閉室,也就是俗稱的扔“小黑屋”反思。
“嘀嘀嘀……嘀嘀嘀~”
坐椅旁邊的茶幾開始嗶嗶作響,上面一臺老式座機的出現引起了路遙的注意。
這就是系統所指的接電話嗎?
路遙起身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在那短短十幾秒的時間,路遙分別腦補出他自認為比較恐怖的幾種聲音,可能是午夜兇鈴的電話詛咒,變態男同的語言調戲,用指甲持續刮黑板的心理折磨。
他自認為比較恐怖的聲音也就以上幾種。
“不是刮黑板、不是刮黑板……”接通電話以后,路遙的念叨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咔擦。”
首先入耳的是一聲清脆的玻璃碎響。
隱約間,一陣男女的混雜音繼而響起。
路遙挑了一下眉,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吵架。
現在大概到了摔杯子環節,這是個不錯的選擇。
路遙一直認為如果在吵架中為了避免損失而選擇摔枕頭,顯得不夠正式且非常滑稽。
而如果對手機等電子設備下手,事后必然會留下悔恨的眼淚。
玻璃杯說貴不貴,奮力往地上猛摔會造成巨大的響聲,非但有破鏡不能重圓的憤怒意境,還能有效布置滿地玻璃渣阻擋對方進一步動手的附加效果。
簡直家庭吵架、斗毆的必備不二之選。
不過換做是路遙,他會選擇更實惠也更具安全性的不銹鋼碗,動靜不小而且完全沒有危險。
“喂,你好。”
接通電話后,對面的撥者卻陷入一陣沉默。
直至路遙率先開口,才聽到一陣怯生生的小女孩說話聲,音色很稚嫩。
“我……我有點害怕。”說話的小女孩聲音是在顫抖,略帶一絲哭腔,隔著電話路遙都能感受到小女孩的顫栗。
路遙想了想道:“發生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沉默,電話的那頭并不說話。
“那我來猜猜,你家不只有你一個人,你爸爸媽媽也在對嗎?”
路遙聽見電話那頭的輕微喘息,繼續道:“他們的關系不是很好,現在可能還在吵架,所以你有點害怕。”
“爸爸今天好生氣,回家跟媽媽吵架。”小女孩順著話接了下去。
路遙正從腦海中尋找安慰的話,忽聽電話那頭的小女孩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哭聲大作。
“發生了什么?”
“嗚嗚嗚……爸爸在打媽媽……”
伴隨著小女孩的大哭,路遙同樣聽到了更多家具摔響,“咚咚咚”的聲音一直響個沒完,那一家子大概把能摔的家具都砸了個遍。
路遙盡可能撫慰對面那位的情緒:“別哭別哭,能告訴我具體發生了什么嗎?”
“嗚嗚……他們在打架……嗚嗚……摔東西……
你能過來嗎……我好怕……”
小女孩一邊哭泣一邊懇請著路遙過去。
只聽見電話那頭的吵鬧聲越發喧囂,男女的叫罵聲蓋過了小女孩的哭泣,她的聲音漸漸消逝在怒吼中。
路遙不知那邊正經歷著什么歇斯底里,他沉著的握緊聽筒,“放心,我馬上就過來,能告訴我你家住在哪嗎?”
小女孩邊哭邊報出地名:“快過來……嗚嗚,別打了,嗚嗚嗚……”
“別慌,我已經在路上了,你別過去。”
路遙又重復了一遍小女孩說過的地名,說馬上就到,先穩住她的情緒。
“你先藏起來,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可惜,那邊的暴力沖突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巨大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已經分不清性別的嘶吼。
玻璃碎裂、家具碰撞、間雜的哭叫與隱約的狗吠簡直不值一提。
千百種怪聲的刺激遠比指甲刮黑板更折磨人心。
那個地名就在附近,路遙也的確生出過掛斷電話的沖動,他隱隱感到那邊的事態已經超出預期。
“啊!”
在尖叫、毆打、破碎之聲到達巔峰時,那頭小女孩尖銳的吼叫已然扭曲到變了聲形。
寂靜,死一般寂靜。
接踵而至的便是另一個極端。
路遙什么都聽不見了,就像他根本沒接過這個電話一樣。
“喂,能聽得見嗎?我已經過來了。”路遙壓低聲音,“結束了是嗎?他們吵完了對嗎?”
“嗯,結束了。”
小女孩童稚的聲音空靈、清脆,似乎久違的笑容重新掛在臉上。
而她下一句話則讓面前這個失去恐懼感已久的恐怖創作者感受到了久違的心臟悸動。
“爸爸把媽媽的頭拿下來了哦。”
“你說什么!”
“爸爸在看我……”
“嘀嘀嘀……”
通話結束。
電話被掛斷,路遙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回撥鍵,冰冷的滴響像是對他剛剛無動于衷的嘲諷,似乎每響上一聲都會加重他內心的愧疚感。
“唉。”又一次回撥電話未接通,路遙雙臂無力的垂落。
他目光所及處一片黑茫。
微弱的視野里,只有一座一椅一電話而已。
“嘀嘀嘀——”
沒多久,電話的鈴聲又響起。
路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火速接過電話,“沒事了對嗎?他是不是走了,快報警,報警啊!”
“先生,你在說什么,警察什么時候能到?”
電話那頭取而代之的是個年輕女聲。
這不是剛才的人。
路遙本能想掛斷這個電話,瞬間又想到了任務要求,只得無奈接聽。
“你好,請問發生了什么事。”
年輕女人沉默片刻,道:“剛剛回家時,我發現有個陌生男人在我家附近轉悠。好像剛剛我下班的時候他就開始跟蹤我。”
“你能看見他現在在做什么嗎?”路遙警覺發問。
“徘徊,現在正在樓底下走來走去。”陌生女人說話聲開始顫抖:“你們什么時候能到,我有點擔心。”
“女士,不用擔心。”
路遙再一次撒謊,他終于確定了現在的身份。
緊急救援電話接線員。
現在打進的每一個電話,可能都處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可他除了安慰,別無他法。
“那么現在呢?”
“他在用手……數樓層……啊!”電話中的女人突然尖叫,很快她便意識到了不妥,用一只手拼命的捂住嘴:“他發現我了,看到我了。”
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救救我,他來了,我看到他上樓了。”
“快鎖好門,檢查門有沒有鎖,聽我的,冷靜冷靜,快回你臥室,把臥室門也鎖上,我們的人馬上就到,你會得救的。”
路遙頭腦還算清晰,立刻指揮起來。
“好的好的,你們能快一點嗎?我真的很害怕。我已經鎖好了臥室門,接下來該怎么辦。”那個陌生女人的呼吸很急促,路遙只得不斷說些安慰的話。
盡可能給她最大安全感,哪怕是虛假的安全感。
“噠噠噠……”
一陣古怪的腳步聲出現,這是上樓梯的聲音。
“砰、砰、砰……”
門在響,鏗鏘有力的砸門讓路遙覺得這聲音來自他家鐵門。
電話那頭的陌生女人幾近崩潰:“你聽見了嗎?砸門的聲音!”
“是的是的,聽到了。我們的人已經到了。”路遙使勁揉著太陽穴。
就在他置身的這片漆黑中,那聲劇烈的爆響仿佛就發生在他身邊。
“哐當!”
門又響了。
腳步聲,緊跟其后。
路遙的語速開始加快:“女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聽我的話你先躲在床底下,不管發生什么都別掛電話,我們保持一直聯系。”
“好的,我相信你,現在就躲進床底下。”陌生女人努力壓低聲音,輕微的啜泣卻將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安。
“我從來沒遇到這種事,現在真的很害怕。
警官,今天是我來這座大城市闖蕩的第三個月,直到最近才找到工作。之前一直都瞞著我爸媽,賭氣不跟他們聯系。
我好后悔這樣做,好想打電話聽聽他們的聲,但我不敢這么做,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受不起這種驚嚇。
今天是我生日,他們現在還沒跟我打電話。你說他們是不是討厭我了。”陌生女人莫名胡言亂語起來。
“我不認識你父母,但我相信,你是他們的驕傲,一直都是。”
“謝謝你警官,我很少跟陌生人聊天,跟別說是異性。我一直好想找個男朋友,但我長得不好看。”她又自顧自的喃喃自語。
“有機會的。”
下一秒,陌生女人終于忍不住啜泣。
“警官,我不想死。”
幾個呼吸間的短暫說話功夫,路遙自以為他穩住了對方情緒,誰想這一句話瞬間便二人拉回了現實。
路遙毫不懷疑他現在掛斷電話,她一定會瘋掉。
他們說話的同時,爆裂砸門聲、臨近的腳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走了嗎?”路遙同她一塊把聲音壓到最低。
“好像,嗯……”
“喂?”
沉默。
時鐘的指針仿佛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路遙輕吐了口氣。
隨即。
“啊啊啊啊啊!!!”
話筒最后傳來的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女聲尖叫。
從頭至尾。
尖叫在路遙耳畔循環結束。
恐怕有雙眼睛早就在床邊看著她,等著她。
轉頭,微笑。
嘀嘀嘀……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路遙的胸口感到發悶,像是有一團火焰在持續灼燒他的五臟六腑。
“滴……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st。”
話筒再次落下,只有這段客服的忙音環繞在電話的那一頭。
一遍一遍,
又一遍。
可每一遍的音色都似有幾分差別。
“聽好了,別讓我抓到你。”
路遙提起話筒,清冷的聲音帶著肅殺之意。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通,請無需再撥。”
話筒中“客服聲”明顯停滯了一兩秒,隨之便是一陣尖銳、肆意的輕笑,那嘲諷的聲音越到最后就變得越低沉、陰森,已然不像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