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來,揚起她細碎的發,也清晰將他的話送到她耳畔。
沈璃立在那,身后所有嘈雜的喧囂聲響盡數遠去。
偏偏他的每個字,都還帶著她最熟悉的低沉繾綣意味,無法錯認。
三年。
最后一筆債務。
挺可惜的。
——挺、可、惜、的。
她定定看著前方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微微屏住了呼吸。
陸淮與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側身看了過來。
“阿璃?”
他喊了她的名字,清雋絕色的容顏上帶著散漫縱容的笑意。
沈璃的腦海中,忽然就浮現了無數畫面。
她曾想過無數次Saint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但從來沒有想過與對方相見。
在彼此所有信息完全隱匿的情況下,她離開里蘭,就意味著他們連最后唯一的往來也斷絕。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對方的姓名、年齡、模樣、職業。
就算是某天在街上遇到,唯一的可能,也只是如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
曾經在里蘭發生過的一切,都會隨之埋藏湮滅在時間的洪流中。
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Saint,居然就是陸淮與。
一直以來陪在她身邊,護她哄她,比她更在意她的一切,連一杯水的溫度都會特別注意的——
陸淮與。
同時,讓她在里蘭欠下巨額債務,迫使她三年來不斷用各種辦法籌錢還款的——
陸淮與很快感覺到沈璃好像有些不對。
她站在露臺的玻璃門旁,逆光而立,看不太清表情,身后明燦的光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淺淡的銀色,只襯得那雙瑩潤漂亮的桃花眼愈發烏沉平靜。
手機聽筒傳來程西鉞被他那番話震得長久沉默后無語至極的控訴:
“……陸二少,求您做個人吧,Gambler是倒了什么霉遇上你啊?”
往死里坑了人家一把不算,現如今人家好不容易把債務還完了,他居然來了句“挺可惜的”。
合著你還沒把人欺負夠呢?
這還有天理嗎!?
“對了,阿璃妹妹來了是吧?嘖,要是讓她知道你居然這么兇殘而毫無人性,你看阿璃妹妹怎么看你?”
陸淮與這人看似散漫慵懶,其實骨子里清傲至極。
程西鉞覺得全世界如果能有人讓他低頭,那個人不做他想,只能是沈璃,故而直接把她搬了出來。
不過陸淮與此時懶得理他,眼看沈璃過來,道了聲“掛了”,便當真直接掐斷了電話。
眼看沈璃仍舊站在那,他長腿邁開,走了過去。
“阿璃?”他在她身前站定,微微俯身,笑望著她,“怎么,在找我嗎?”
那些畫面頃刻消散,唯獨眼前的這張容顏逐漸清晰。
沈璃視線聚焦,屏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輕輕吐出。
她迎上他的目光,倏而彎唇一笑:
“是啊。”
“我在找你呢。”
陸淮與隱約覺得,好像是有些不對,但具體又說不出。
聽沈璃這么說,他便以為是自己離開宴會廳來這里,讓她找了好一會兒,便握住她的手:
“那我們回去?”
說著,便要帶她往回走。
“等等。”
沈璃卻沒隨他動作,反而拉住了他的手,
“屋里有點悶,我想在這待一會兒。”
陸淮與朝著里面看了眼,又垂眸望了她一眼。
今天晚上想找她攀談的人的確挺多,小姑娘估計是累了。
他下頜輕點:
“好。”
沈璃松開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在欄桿前站定。
夜色濃郁,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如水流淌。
遠處噴泉水涌,燦光閃所,樹影婆娑。
周圍喧囂熱鬧,唯獨這個角落,偷一寸安寧靜謐。
她看了會兒,將碎發別到耳后,這才扭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似是隨口問道:
“二哥剛才,是在和誰打電話啊?”
陸淮與隨她走來,在她旁邊站定,斜斜一靠,左手屈肘壓在欄桿之上,透著股疏懶:
“程西鉞。”
沈璃唇角翹起一抹弧度:
“我不小心聽到個尾巴,有人欠了二哥錢么?”
她問的隨意,口氣輕松,陸淮與便將并未注意到她此時眼底眸色。
他笑了聲:
“準確的說,他已經把錢還完了,所以現在——說不上欠我的錢。”
沈璃想起手機里劃走的那一長串零,彎了彎眼睛:
“是嗎。那這應該是好事兒啊,怎么聽二哥的語氣……好像還有些遺憾的樣子?”
陸淮與側眸看她,瞧著小姑娘臉上幾分好奇,抬手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微微俯首低聲笑道:
“看來聽到的還不少?”
沈璃濃密卷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是將要振翅而飛的蝶,眼眸烏黑澄澈,泛著瑩潤潤的光。
這模樣落在陸淮與眼里,便是十二分的乖巧嬌憨。
他微微偏頭想了會兒,笑道:
“是有點。這人……挺有趣。”
沈璃眸光微動:
“欠錢還能有趣?”
大約是酒會太過無趣,又或是今晚的風太過溫柔,抑或是,收到那最后一筆欠款,與對方解除了長達三年的債務關系后,難得讓他多余出幾分情緒。
陸淮與絲毫沒有察覺她今晚的問題比往日多了許多,更沒感覺到她對這件事的好奇度明顯盛于以往。
“有趣的不是債務,是這個人。”他道。
想起之前的那些事兒,他薄唇微挑,帶了幾分散漫笑意。
“很聰明,但就是太聰明,從而顯得不那么聰明。”
沈璃腦子里自動翻譯了他這番話——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個評價,還真是微妙啊。
她輕聲:
“哦?”
陸淮與微微偏頭,似是在回想著什么:
“說起來,這筆債務就是他對自己的聰明太有信心,才欠下的。”
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年,但當時的一幕幕,仍舊清晰如昨。
沈璃安靜聽著。
陸淮與笑了笑:
“不過也就是這樣,才顯得有意思。而這筆債務還清后,以后估計也不會再有什么往來,所以我才覺得——可惜。”
沈璃一字一句聽得仔細。
等他說完,她半轉過身,看向他。
她輕輕眨了眨眼,紅唇彎起,聲音輕軟:
“那,二哥,當債主,是不是也很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