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憂的念頭才剛出現在葛奇的腦海,原本還在取景框里的秦絕便動若脫兔,勢如海鷗,“唰”一下沒了人影。
“哎……!”
葛奇驚得一愣,攝像師江哥同樣沒反應過來,愣是找了幾秒鐘才運鏡追上秦絕和唐糯纏斗在一起的身影,將鏡頭重新鎖定在他們這期節目的主角身上。
似曾相識的情景哈哈哈哈哈夢回第一集群戰戲的花絮 我秦絕呢?我那么大一個秦絕呢?.jpg
攝像師:求求你們慢點,我真的跟不上啊!
為什么都嘻嘻哈哈的,真的沒事嗎?
說實話,葛奇非常理解觀眾憂慮的點在哪里。
但哪怕他就在現場親眼看著,他也做不了這個“前線記者”,沒辦法回答評論區的疑問。
因為……看不清!
一般來說,不論是街頭打架、武學切磋還是格斗比賽,來回雙方都會有個你來我往的過程。
畢竟人是肉體凡胎,不是鐵打的,在交手中體力不斷流失并感到疲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每當這時,大多數人的選擇都是放慢進攻速度、調節呼吸節奏,既趁機尋找對方的破綻,也時刻提防著對方向自己出手。
這就是為什么看拳擊賽的時候兩方總有“一驚一乍”的表現,要么相互虎視眈眈地看著,誰也不動手,要么冷不丁地開打,打完一輪再迅速回到之前彼此警惕的狀態。
可……秦絕和唐糯這會兒,情況全然不同。
實在是太快了!
葛奇感覺他戴的隱形眼鏡像是什么假冒偽劣產品,他瞇起眼睛,努力辨認,卻只能從不遠處眼花繚亂的兩個人影里勉強判斷出沒人受傷。至于是誰占據上風,以葛奇的動態視力和對武打的了解水平,則根本是云里霧里。
他甚至連秦絕手里的匕首在哪都瞧不見,僅能從偶爾一閃一閃的反光里依稀認出它的影子,然后再一晃,便又捕捉不到了。
不僅如此,秦絕和唐糯的移動幅度之大,與她們出招拆招的速度完全成正比。用個不恰當的比喻,葛奇眼前這副場景簡直像是把雙人探戈舞蹈放到了八倍速,舞的什么壓根看不明白,只看到這倆人“嗖”一下竄到了這邊,又“嗖”一下竄到了那邊。
這時,評論區出現功夫愛好者風亭的身影,一句像模像樣的發言看上去應該不是高仿。
風亭:唐糯在搶匕首。
葛奇此時并未關注觀眾的即時反響,不過即便他關注,看見風亭的話恐怕也只會在心頭狂飆一連串的問號。
另一方面,或許是無知有無知的好處,葛奇雖然提心吊膽,但因為看不懂,心里的天平遂不知不覺向“應該沒事吧反正秦絕心里有數”的那一端傾斜,反而能抽出心神思考起別的問題。
比如……他到底要不要及時喊停?
如果要喊的話,得怎么喊比較合適?
畢竟現在還在直播,《幕間悠影》的規定時長是十五分鐘至二十五分鐘,頂多延長到半小時。倘若秦絕和唐糯打個沒完沒了,節目沒法收場,葛奇也不好向上頭交代。
可若是叫停,葛奇作為一個門外漢又擔心這兩個人正處于那種玄學的“攻守持平”狀態,萬一自己突兀一嗓子打破平衡,讓秦絕或者唐糯誰被嚇到,分心之際受了傷,事態豈不是更嚴重了嗎。
——話又說回來,秦絕的匕首開刃了沒有?可別是個真東西啊!
葛奇五官皺成一團,比便秘臉還便秘臉。
好在冥冥之中他的心聲似乎傳到了秦絕的耳朵里,突然地,幾米外交戰的身影迅捷分開,一個閃著光的小玩意兒不知怎的飛上了半空。
攝像師江哥這次反應快,想給一個動態特寫,但現實里從來沒有慢鏡頭,他還沒來得及移動機位,目標就已旋轉著下落。
直到此刻,葛奇才慢半拍地意識到那應當是秦絕的匕首。
接下來的一瞬間發生了太多事,不論是直播間的觀眾還是葛奇和江哥,都是后來看過了功夫愛好者風亭新出的一期慢放講解視頻才知道,原來在這兩秒鐘里,首先是唐糯以為自己終于靠一記踢腿讓秦絕的匕首成功脫手,于是穩住身形后立即前沖,試圖接住戰利品。
殊不知,唐糯的得手恰是秦絕的誘敵之計,就在唐糯沖到匕首落點附近的剎那,秦絕右手按在唐糯肩頭利用巧勁正面一推加反手一摟,便讓唐糯被迫轉了個圈,整個人后背撞進秦絕懷里,脖頸也被這條手臂順勢環住。
再然后,秦絕空著的左手一把接住落得正正好好的匕首,“嗡”的一聲匕首刀刃再次彈出,沒有刃的那一邊刀背隔得很遠虛虛抵在唐糯的脖子或者說秦絕自己的胳膊前方,由此形成兩人的最終定格畫面。
“……注意看,秦絕故意把自己的小臂送出去給唐糯踢中、趁勢將匕首向上扔出的時候,他還順便把這柄伸縮匕首的刀刃給按回去了。
“這樣,假如唐糯真的搶到了匕首,也只會拿到匕首用于安全持握的手柄部分,不會被刀刃割傷——要知道,哪怕沒有開刃,匕首在這樣高速旋轉下墜的情況下也會變得鋒利,十分危險。
“不過這只是秦絕個人的貼心舉動,與整體的對戰思路無關,所以上面補充的幾句話,呃,用大家的話來說,可以當糖吃,具體不用深究。
“接下來讓我們繼續。通過慢放,我們可以看到這里……”
從頭到尾,戰術鋪墊太密,細節太多,動作太快,不算前后補充的內容,光是那瞬息萬變的兩秒,風亭的分析講解視頻就足足說了好幾分鐘,第一遍沒聽懂的人還得再拖回進度條多看幾遍。
這場對決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含金量十足,以至于話回當前,葛奇仿佛喝酒喝斷片了似的,只覺得眼前一花,剛剛還面對面對峙的兩人就變了一番模樣。
定睛看去,秦絕像是從背后抱住了唐糯,兩人身影前后交疊,秦絕手中泛著寒光的匕首分明離唐糯極近,手臂卻又呈現護衛般的姿態,看著莫名有種“不知道該保護你,還是該殺了你”的偏執瘋批風味,仔細一想還挺時髦,有點好嗑。
再接著,就見秦絕放下匕首,原本放在唐糯脖頸處的右手抬起來,又給唐糯手動向后轉,轉完在她的兔腦袋瓜上輕輕拍了拍:
“好了,紀錄刷新。不許再來鬧我了,自己玩一會兒去。”
就這樣,在葛奇懵著,觀眾們懵著,另一個當事人唐糯也懵著的時候,這場“陪孩子玩”的游戲在秦絕這里正式宣告了結束。
然后這位始終牢牢把控著節奏的“主辦方”在說完這句話后面色不改地轉身向葛奇這邊走來,走動間左手寒光璀璨一閃,再看去,匕首已不見蹤影,視野里唯有秦絕雙手插兜,宛如男模街頭走秀一般,甚是瀟灑淡定地一步步回歸鏡頭。
“三分四十秒。”秦絕搓了搓衣領,重新扭開錄音麥的開關。
葛奇:“啊?”
“三分四十秒,哦,現在是四十二秒。”秦絕把葛奇的錯愕時長也算進去,“不好意思,沒耽誤太多時間吧?”
葛奇這才堪堪反應過來秦絕在說什么,下意識道:“沒有沒有!”
說完,他陷入新的震驚。
……怎么可能只有這幾分鐘?!
事后抱著素材復盤的葛奇會更加驚異地發現秦絕數得分毫不差,甚至這三分四十二秒里有十秒是秦絕對葛奇說“我去陪她玩一會兒”隨即走到唐糯面前,另有十二秒是秦絕剛才走回來接著葛奇自己愣了兩秒。
剩下那三分二十秒,仔細算下來,秦絕從取下匕首“解除封印”到打完\/陪玩收工全程僅用了一分鐘,反而是她叼著匕首給唐糯當逗貓棒(逗兔棒?)的時間更長。
葛奇此時腦瓜子還能轉,早已跟他千錘百煉出來的工作經驗沒有任何關系,完全是因為大腦在過度震驚之下自發啟動了保護機制,俗稱麻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裝模作樣地在鏡頭前抬起左胳膊,露出數字手表的表盤。
“我瞧瞧,哇,差不多過去了十六分鐘,信息量卻超乎尋常的大啊。”
葛奇說話的聲音都有點不自覺的打顫,“我今晚回去一定會睡不著覺的!”
然后順著這個話題道:
“你呢,你平常會失眠嗎?”
這是個萬金油式的應變對策,從轉場到提問都是,不過葛奇已經不想管生硬不生硬的事了,他覺得自己這會兒能堅持著把這場直播做完就是勝利。
“基本不會,我很擅長快速入睡和準點睡醒,所以一般晚上不睡覺都是在故意熬夜。”
秦絕比葛奇更快也更自然地回歸到了快問快答的狀態中,還很貼心地多說了幾句,給葛奇爭取一點平復心情的時間。
“太真實了。說起來你故意熬夜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嗎?”
“找感覺,找角色的感覺。”秦絕如實回答,“之前技藝不精——不是說我現在就很精了的意思(笑)——就那會兒不怎么會演戲,可戲里人物的設定是難以入睡,即便能睡著,睡眠質量也特別差,于是失眠影響精神狀態,精神狀態反過來加劇失眠,是這樣的一個惡性循環。”
“這種光靠自己想象然后去演是很難的,所以拍戲期間我有刻意地熬了幾天,屬于是前一天晚上切身體會睡不好覺是怎樣的感受,第二天就帶著那股怨氣和煩躁去拍戲,給劇組的同事們搞得心理壓力很大。”說到這秦絕笑了笑,“實在不好意思,是我的問題。”
葛奇也跟著笑了兩聲:“我猜你說的角色是《白晝之雨》的莫森。”
“是的。”秦絕頷首。
“這是主動且比較痛苦的熬夜啊,那么有沒有反過來的情況?比方說興奮得睡不著之類的。”
“我想想,確實有一次。”
“是特殊的日子嗎?”
“嗯,是我生日,也是《FRoZEN》正式公演的前一天。”
話音未落,秦絕猝然提高音量,語速飛快:
“現在在直播間的觀眾朋友們,感謝您觀看《幕間悠影》突擊探班欄目,由《娛樂實習生》藍組傾情打造的《FRoZEN》又名《冰雪奇緣》音樂劇今日起正式發售boxSEt,多種版本多種內容多種價位供您自由選購,大禮包詳情請見V博Frozen冰雪奇緣官V以及林恩劇場官V,或可搜索觀看林柔、蘇酥、許雙雙等主創團隊成員親自開箱的精彩視頻,衷心感謝您一直以來的關注與!”
葛奇:“……”
好家伙,猝不及防!
他哭笑不得地出聲:“等會兒,還帶這樣的?”
再說你剛剛可是和唐糯折騰了將近四分鐘,為什么現在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見縫插針就把詞給說了?像話嗎?
秦絕微微一笑,神態自若:
“直播間不方便放,來哪位熱心的朋友三二一把打在評論區,謝謝。”
“你等一下——!”葛奇發出悲鳴,觀眾們大爆笑。
與此同時,還真有甚至不是卿卿的好事者把發到了評論區,一時之間引流大成功。
“好了好了,真有你的,這宣傳主打一個出其不意。”
葛奇無形之中放松許多,又好氣又好笑地把話題往回扳,“除了《FRoZEN》,你最近還在忙些什么?”
“《心影》馬上要殺青了。”秦絕答道,“應該就這周周末。”
“感想如何?”
“挺有感觸的。用時下網絡很流行的題材類型來描述的話,我覺得演員很像‘快穿’里的主角,他\/她投入一個世界,體驗一番他人的人生,然后在合適的時機與身體的主人告別,結束這段旅途,再拾起行囊前往下一個小世界。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時空穿梭里,他\/她能看到許多難忘的風景,遇到很多難忘的朋友,每一場相遇和別離都是寶貴的回憶。”
“非常好的總結。”葛奇贊道,“oK,時間不等人,來吧,我們坐下聊聊天,迎接最后十個快問快答。”
說話間,幾人終于來到秦絕一早規劃好的片場演員休息區,鏡頭里秦絕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抱住上面那條腿的膝蓋,晃晃悠悠的樣子既像玩心甚重的多動癥年輕人,又像優哉游哉癱在躺椅上瞇眼偷閑的老人家。
“嗯哼,收到過的最有意義的禮物?”
“岑哥送的《演員的自我修養》。”
“最喜歡的紀念品?”
“《娛樂實習生》節目組提供的‘校服’。”
“最難忘的生日?”
“就今年這次。”
“印象深刻的數字?”
“5和29。”
“分享一個說出來或許會讓大家很驚訝的秘密。”
“其實我是女的。”
“嗯?”葛奇一愣,旋即笑著繼續,“不行,開玩笑不算,再說一個。”
“好吧,其實我有一個妹妹。”
“平時和妹妹的相處模式是?”
“被她垮著個臉操心我有沒有好好吃飯。”
“所以你有好好吃飯嗎?”
“這個問題涉及個人隱私,我拒絕回答。”
“噗。咳咳,你名字的寓意是什么?”
“……”秦絕啞然失笑,“沒有特別的寓意,大概是‘做事狠絕’的意思。”
“狠”與“很”同音,葛奇并未理解其中真實意味,只是笑道:“不錯呀,言簡意賅,直抒胸臆!”
秦絕含笑不語。
“完形填空時間到。你希望《幕間悠影》未來更加的——?”
“多樣化。UU看書w.kahunt”秦絕道。
“好主意!你有很多idea,有想過自己做導演或者編劇嗎?”
“我覺得還是先把演員的本職工作做好再考慮其他的。”
“哦不知不覺要到最后一個問題了。”
葛奇放慢了語速,他看著眼前神色如常的秦絕,一時間心情頗為復雜。
人就是這樣,遇到不合常規的存在會下意識地覺得不妥,卻又不可避免地為之吸引,于是一面暗搓搓地擔憂、否定,一面對其生出莫名的向往之情。
這幾個小時下來,雖然葛奇的血壓像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但不可否認的是,采訪秦絕確實是他職業生涯里較為特殊的一次經歷。
興許過了幾年,他依然會在哪個后輩面前念叨:你見過聊著聊著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匕首就去跟人打架的明星嗎?我當年就見過!
想到這,葛奇迷之生出一丟丟的不舍。
“精彩刺激的時光總是很短暫,我突然不想結束得這么早了。”他笑道,“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嗯,讓我想想……你之前提到了生日和數字5……好,想到了。”
葛奇換上一副敘事和升華主題專用的煽情口吻,語氣里滿是追憶與感慨,飽含感情地問道:
“今年你二十歲,如果要對五年前的自己說一句話,你會說什么?”
秦絕笑了笑。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娓娓道來,她只是平靜地看著鏡頭,眼神里似乎蘊藏著悠長的歲月。
她說:“活下去,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