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們難掩激動地給出回應,演技一個比一個厲害,鋪天蓋地的應援口號里夾雜著諸如“昨晚通告結束之后跑哪去啦你!”、“怎么又喝這么多酒”的嗔怪和抱怨,三言兩句補全前因后果,聽著壓根不像假的,放眼望去,這哪里還是秦絕的直播間,分明是名流影帝秦封與他的“風鈴”們在親密互動。
秦絕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單手托腮,臉上帶笑,時不時回一句彈幕跟卿卿們接戲。
盡管這時并沒有《娛樂實習生》第六輪妝造的加持,但她眼里的戲謔、嘴角輕浮曖昧的弧度、迷人的煙嗓低音以及渾身散發出的這股肆意風流勁兒依然成功地塑造出了一個“居家素顏沒上妝的秦封”,以至于人物魅力值絲毫未減,反而還多出一些令形象更加豐滿的細節。
密密麻麻的彈幕中,一位卿卿道出大家的心聲:
如果我一開始認識的是秦封,說不定會覺得這個浪蕩影帝好油膩,可我實際上追的是謙遜低調老父親氣質的秦絕,再看氣質完全不同的秦封頓時就別有風味,被澀得不行 眾人感同身受地附議:確實!
所以這就是追演員(厲害演員!強調.jpg)的好處,演員和角色既獨立又聯結的關系真是妙不可言……
簡直不能更同意!我現實里看到這種實錘的娛樂圈花心公子哥只會罵他爛黃瓜,可秦封是我哥演的紙片人嘛(目移)我哥又是感情專一很守男德的好演員(目移)總之完全是在精準規避所有雷點的情況下狠狠勾引我!!
笑死了,完全能懂,我這樣的雙標人真的很雞掰,但凡秦封是真實存在的藝人我早都跑了,但秦絕演的秦封怎么那么香啊.jpg
仿佛一款有大量工作經驗的應屆畢業生,真的是讓人想問還有這種好事?
草啊啊啊啊別這樣,我笑得要萎掉了!
我來扯回話題!有沒有卿卿們能get到秦老師這種平時捂得那么嚴實一身正氣但切換到秦封ver就立刻放蕩不羈的反差……!好瑟琴好會露,吸溜!
幾條彈幕看得秦絕險些失笑,但演技擺在這,演員強大的信念感也擺在這,她依然毫無破綻地以秦封的身份陪卿卿們完成了這場長達一刻鐘的非典型過家家。
最后,秦絕演戲演全套,秦封像緬因貓似的瞇著眼打了個哈欠,趴伏在桌面闔眼小憩,兩分鐘過去,桌上的人抬起頭,便已是無奈笑著的秦絕了。
彈幕又是一輪貼貼,“璃雨滴答”混在其中發出滿足到融化的聲音。
好強啊秦老板,真的說來就來!
演技粉激情落淚,眼淚從嘴里流出來 這游刃有余的演技……
“也沒那么游刃有余。”秦絕吐槽道,“我當時在衛生間找剃須護理套裝的時候心里慌著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誒,對哦,記得當時是拆了個新的 “是啊。”秦絕拖長了聲音,“人家秦封是精致影帝,跟我能一樣么。”
又道:“我當時邊演邊想,要是真找不到,這還不得給明子現發消息搞一套道具過來?好在記憶沒出錯,確實有一套沒拆封的放在那。”
卿卿們很不厚道地哈哈哈了一通。
你別說,頭一回看見男明星刮胡茬(狗頭 有一說一我經常忘記男的會長胡子這件事……秦老師演得好細致又好真實。
等等,聽這意思,絕哥平時不刮胡子咩?
“刮啊。”秦絕道。雖說兩次基因優化過后她體內的激素正常了不少,但時間久了還是會長一點,“不過我都是摸個刀片就用了,哪有那么精細,還洗護套裝。”
彈幕池迎來問號風暴,期間夾雜著?這么硬核的嗎和草,什么猛男等驚愕發言。
秦絕笑笑,揭過這個話茬,和卿卿們又聊了一小會兒,隨后才揮手道晚安,結束了今晚的直播。
注視著最后一條彈幕隨直播間的關閉消失,她輕輕舒了口氣,向后靠在椅背閉上眼睛。
感覺……舒服了一點。
盡管也有少許不和諧的音符,但看完《心影》更新,和卿卿們隔空共處的這段時光,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為秦絕提供了慰藉,讓她的注意力從那些翻涌著血腥和悔恨的舊事上移開。
“璃雨滴答”提出的請求算得上神來之筆,秦絕在應下的瞬間,腦內閃過許多從秦絕變成秦封的“轉場方式”,譬如很符合秦封炫技作風的響指變臉、普通且常見的起身帶動機位過渡、略帶偷懶嫌疑的畫面暗下又亮起等等……
然而最終,她選擇當場掉線,沿用了彈幕卿卿說的主人格去叫副人格接替身體的描述,讓“秦絕”沉睡,讓“秦封”醒來。
這其實是個冒險的主意。
因為秦絕當時并不能確定自己合上眼眸后,眼前會不會再次出現那片尸橫遍野的戰場。
亦或者,她正是抱著這樣強行矯正的想法——倘若她又看到那片血色,就可以在應激之前用“醒醒,你現在要演秦封!”來強硬地把自己從回憶的深淵里扯出。
直播還開著,卿卿們還看著,就像有的人讀書學習總喜歡曬出進度在朋友圈打卡一樣,這種將自身行動置放在旁人眼中,利用他人目光而達成的監督和自控,會成為秦絕的錨點,提醒著她“你當前身在何處”、“你當下該做什么”。
秦絕賭贏了。
重生之后熱衷的表演和卿卿們持續不斷的互動回饋在那一刻成功地給她搭了把手,靈光一現的自我療愈粗暴但有效,她想她今晚應該不會重溫昔日兔兔戰死后幾天幾夜合不上眼的痛苦。
秦絕再次呼出一口氣,摸出手機和耳機,點進樂巫Yq的E站主頁。
這個時間,小狐貍的聲音電臺已然結束,直播間里唯有龐大的狐獸垂眸淺吟,輕柔的哼鳴宛若一只無形的手,將聽眾們各有起伏的情緒波動一一撫平。
靜靜聽了一會兒,秦絕心緒重歸平靜,呼吸間不再胸口發堵。
“行了。”她自語道,“干點正事。”
說罷,將樂巫的安神音聲掛在后臺,重新打開“秦絕的家”后臺。
動物塑活動兩個賽道的獲獎名單及相應的獎品已被森染整理完畢,簡潔清晰的列表里每一項都有進度跟蹤,那些與制作周邊、收發快遞相關的事務線上線下各有森染和扈長鋏代勞,無需秦絕掛心,需要她親自出力,比如給那位寫動物同人文的卿卿錄制故事音頻的事,此時屏幕里也貼著仿真的提醒便簽。
“阿染,預約錄音室。”秦絕道。
房間里沒有響起奶里奶氣的應聲,電腦上倒是很快出現,顯示預定成功。
“真忙啊。”秦絕感嘆。
自家閨女的回應風格她再熟悉不過,這孩子說話做事和真人幾乎沒區別的時候,說明她的算力遠遠未達上限,還有很大的余裕,而若是以一板一眼的機械音應答,則說明森染此刻在忙更吃運算的事,處理核心并不在秦絕這邊。
至于像現在這樣,不發一言,只有冰冷高效的結果,那百分百是主體算力大額度占用中,唯有“靈智不多的分身”在全自動運行。
這種情況下,留在這的森染·蛇蛇切片雖然依舊能夠理解復雜的命令并予以執行,卻無法調用感情模塊,并不會主動地從感性的角度發表觀點和看法。
秦絕隨手給程錚發了條消息:有新進展?
森染自秦科大開學就將大部分的算力都勻給了那邊,秦絕也的確從自家學生晚風的嘴里聽說了現在的秦科一期生有多放飛自我,什么離奇的想法都大著膽子付諸實踐,但即便如此,秦絕依然不覺得這幫小崽子們能搞出足以驚動森染本體的大事,讓她甚至騰不出心力維持人性化的姿態,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秦一科技近期正在同步推進的、包括回聲定位和資源整合在內的多個龐大項目有了重大突破,要研究和運算的地方太多,必須得森染親自坐鎮。
四個字帶一個標點符號發出,那端回復迅速,語音電話立刻打過來,開口倒是與行動截然相反的矜持,只淺淺“嗯”了一聲。
秦絕眼前閃過《心影》第六集里可憐無辜的“驚宸”,心道被取材的主角跟劇里的主角比起來還真是不遑多讓,于是語氣多出幾分惡劣的戲謔:
“裝什么呢,想我直說。”
“想你。”程錚乖覺地重復。
說話間,“噠噠噠”的敲鍵盤聲傳來,敲擊音像細細密密的雨點,短促又輕快,本不該是會被捕捉到的分貝,除非有人刻意調大了麥克風的收音。
什么賽博搖尾巴。秦絕心想。
“還在加班啊。”她自愿上鉤,順著毛擼,“這么辛苦。”
尾巴的主人聽出關切和關切里淡淡的揶揄,明知被看穿把戲,卻仍順著褲腿往上扒拉:“嗯,今晚狀態不錯。”
“打擾你了?”秦絕問。
“督促我了。”程錚答。
秦絕一挑眉,哪學的嘴甜。
似在身體力行地證明所言不假,淺淺的敲擊聲更加迅捷,間或夾雜著按動鼠標的聲響,聽著干勁十足。
秦絕笑了一下,手動扯開膩歪的氛圍,把這顆隔空搭在她腿上的毛茸茸腦袋不輕不重地推下去:
“阿染忙成什么樣了,吃力么。”
一心二用的程錚語氣恢復正經:“還算樂觀。”
又道:“如果需要抽調算力,我——”
“不用,忙你們的。”秦絕打斷他,“為國為民優先,挺好,我這邊又沒什么大事。”
充其量有點老父親思念閨女的迷之惆悵。
程錚應聲,也不堅持,秦絕說什么就是什么。
“你對隱藏評論顯示怎么看?”秦絕突然道,“無提醒的情況下發言僅自己可見。”
“很惡心,不喜歡。”程錚即答。
秦絕嗤笑了一聲:“啊,你也覺得。”
雖然她其實不愿搭理,但今晚直播時部分卿卿卡著彈幕發送的冷卻時間接力復讀,得不到正面回應就不罷休的表現著實令她有些反感,得想個辦法治一治。
只是,怎么治也得慎重考慮。
真要說方法,秦絕心里不是沒有,就是她剛剛問程錚的那一個。
隱藏評論顯示又稱屏蔽機制、和諧系統,一般有幾種情況:
一、吞評,只要被判定為敏感內容,評論發出去立刻消失;二、鎖回復,自己發出去的內容一切正常,但別人的回復會顯示“該評論已刪除”,導致無法正常交流;三、無提醒下發言僅自己可見,說話留評看似正常,實際上卻被屏蔽,別人看不到,只有發言者本人看得見,且被蒙在鼓里,以為只是沒人理會自己,殊不知其實是自己的評論發送失敗。
以秦絕的能力和森染留在家里的人工智能意識,的確可以打造出類似的機制,譬如在卿卿們打字到輸入框時便自動檢索內容,判斷是否合適,如果說的話有引戰嫌疑,就在該卿卿按下發送的一瞬間開啟屏蔽,讓她以為自己的話成功地發送了出去。
平心而論,這個手段不能說沒用,至少在直播時可以有效避免爭吵。
但……秦絕覺得惡心。
這種感覺多么熟悉,你以為自己做到了,實則卻都在某種上層力量的掌控之中,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上面的人”想讓你看到的、聽到的,你與外界的溝通被阻斷,你輸入和輸出的信息被無形的大手捏造、塑形,長此以往連認知和記憶都會發生改變——
在末世里,垃圾系統就是這么做的。
把子系統包裝成金手指,寄生在人的靈魂里,蒙蔽知覺,制造幻境,一點點蠶食他們的記憶和感情。
秦絕眼前閃過張明父親瘋了一樣翻找項鏈的臉,發出一聲不悅的咋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言論自由很重要。”程錚在快速但頗有韻律的鍵盤敲擊音里接著剛才的話題說。
之前他給出的是主觀答案,現在則是客觀理由。
秦絕無聲頷首。
她之所以親自打造“秦絕的家”,就是因為外面的社交平臺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規定和禁制,用起來既困難又不方便,很不順手。
而倘若家里也引用屏蔽機制,首先一定會被戳穿,畢竟發言者只需要問一下熟悉的親友就能確認自己有沒有中招;其次肯定會有其他無辜卿卿被誤傷,就算她們能理解,心里和使用手感上也會多出不適。
最后,V博、E站和秉筆直書等地已經有大量為了防屏蔽于是采用諧音、縮寫、陰陽怪氣等表達方式的用戶,正如“傻唄”發不出去就會有“傘兵”這個好好的詞被功能異化,秦絕光是想到家里也變得妖魔亂舞滿嘴抽象話就覺得頭疼。
“秦絕的家”作為一個網絡同好社區,環境氛圍好不好先不說,至少基礎功能不能不好用。
更何況,人的表達欲望就像彈簧,越是被壓抑,越想要發聲,想吵架的人即便有屏蔽機制管著也會找別的法子吵起來,一片烏七八糟的環境下反倒讓那些平和的人群被波及受傷。
此外,不想啟用和諧系統亦是因為不易追責。就拿“想看女裝”來說,最初發這條彈幕的卿卿可能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但復讀和附和的人多了,類似的發言就成了冒犯或引戰。
可能最后吵起來的時候,大家都不曉得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大問題。
同理,這種情況要追究,也根本無從算起。
駱駝身上的稻草,雪崩里的雪花,真要篤定“每個參與者都有責任”,那么又會是一刀切,本末倒置,違背了“想讓卿卿們在家里過得舒坦”的初心。
真要說起來,秦絕也很費解為什么遇到不爽的言論,不是無視或屏蔽發言者而是選擇上前反駁爭吵,但人是一個個復雜的個體,今天跟著復讀求回應的卿卿里未嘗沒有人在二創活動里積極投稿參與,秦絕一早就說過自己不會按照卿卿們希望的樣子活著,又怎能傲慢地奢求家里的每一位卿卿都能如她希望的那樣隨和又佛系。
……總而言之,秦絕否掉了屏蔽系統這個不怎么高明也絕不合適的主意。
這種惡心自己也惡心卿卿們的機制還是別帶進家里的好。
伸手揉了揉眉心,秦絕隨口問了兩句程錚秦科論壇是怎么個制度。
不過,她心里清楚,“秦絕的家”和秦科論壇是兩碼事,前者屬于藝人粉絲社區,秦絕這個人是絕對的中心,而后者是科研愛好者的聚集地,比起秦一科技,實際感興趣和追崇的是科學技術,因此哪怕有爭論辯經也大抵屬于真理越辯越明的范疇,除了人身攻擊和鍵盤政治等因素外沒有高強度管理的必要。
果然,程錚的回答不出秦絕的預料,她點點頭。
“哎也罷,我接著操心去。”秦絕發出老父親的喟嘆,賽博撓撓狗子下巴,“汪一聲。”
“汪。”
秦一科技的事秦絕不插手,她這邊的情況程錚也不多嘴,只隔著網線乖順地把腦袋伸過來蹭蹭。
“早休息。”
“好。”
掛斷電話,秦絕擼擼頭發,半晌還是增添了兩個新功能。
一是云屏蔽,和智能推薦關注正相反,啟用該功能后,家內系統會自動利用大數據在后臺進行交叉比對,找出與這只卿卿習慣偏好相似的其他卿卿的拉黑名單,然后智能添加“你可能不想看到的人”,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二是彈幕點踩,如果某一條彈幕在幾秒內被大量卿卿點踩,那么這條彈幕和它的發送者會進入五到十分鐘的封禁狀態,再發言時也會顯示“您的彈幕將在某某分鐘后延遲發送”,這樣等發言者說完了,事情的最高潮也差不多過去了,免得一時上頭的卿卿們聚在一起讓戰火不斷擴散。
按下確認鍵,看著電腦屏幕里顯示“更新成功”,秦絕心情復雜。
她何嘗不知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
“最好的方法是拉開距離,強調藝人與粉絲各自供需的差別,將兩者間的界線維持在恰到好處的位置……彼此有所關聯,親近而不親密,這是最適宜,也是最穩定的關系。”
陸醫生的話回蕩在耳邊,秦絕不免露出一絲苦笑。
說時容易做時難啊。
自相識以來,一路陪伴她至今的卿卿們,毫無疑問給她提供了太多太多的精神力量。正如今晚,盡管他們毫不知情,但他們依然在她為前塵舊事應激發作的時候,用一條條熱切的彈幕提醒著她:
秦絕現在是一名演員,活在和平盛世,被許許多多的人在乎。
以及:
沒事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盡可活在當下,讓往事隨風。
秦絕淺嘆一聲。
她心里很感激,也很清楚——她是需要她的卿卿的。
像卿卿們需要她一樣,他們雙向奔赴,是彼此支撐,共同進步的存在。
不想拉開距離,不忍拉開距離。
秦絕不自覺間順著肌肉記憶點開了家里的話題區,隨即盯著一個個正在暢聊的帖子怔怔出神。
她想到之前有一位卿卿吐槽她和大家的關系很像龍國式家庭,好吧,確實如此,親近里摻雜著矛盾,有愛也有痛苦,宛若兩塊并不能嚴絲合縫的齒輪,想要貼緊就得承受鋸齒不合、摩擦出火星的代價。
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難以割舍。
說到底,秦絕前世今生加起來五十余年的歲月里,還是第一次投身于“藝人”和“粉絲”的關系,她沒有經驗,也不愿借鑒那套自己并不認可的飯圈規則,于是閱歷再豐富也終究只是個新手,需要一點點摸索著石頭過河。
許多卿卿們是初戀追星,喜歡上秦絕是她們的第一次。
可對于秦絕而言,被這么多人愛著,何嘗不是她的第一次呢。
慢慢來吧,慢慢磨合,走一步看一步。
秦絕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不再像末世里那般激進銳利,而是變得軟弱,保守,只希望自己能將維穩工作做好,讓這些親密無間的日子持續得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