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志封面使用的是在維納佐拉國際電影節首映時的第二版海報,其中莫森的臉部大特寫占據三分之二的版面,他直視鏡頭,目光陰森而凝重,伸出的右手似要沖破紙頁,黃黑相間的警戒線和油漆似的艷粉色邊框則作為隔斷,分別將神情似愧疚似躲閃的田剛、面露恐慌的邱雪和哭喪著臉的王大力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畫面。
雜志刊物的總標題《迷影人》豎立在左側,兩行內文標題恰如其分地融進警戒線中,既和諧又保有存在感,一眼即見。
《秦絕:從試鏡中脫穎而出》
效率不錯。
秦絕若有所思。
她記得定檔發布會距離現在不過一周之久,那位名叫方天航的記者需要時間撰稿修稿不提,雜志本身的審核、印刷和物流運輸等方面同樣要耗時長,走流程,沒想到《迷影人》的實體刊來得如此之快。
翻了翻內頁,秦絕了然。原來這是特別先行刊,內容與網絡公開的電子版完全一致,但因數量稀少、附贈簽名特典等原因擁有額外的價值。
能在《心影》劇組里第一時間看到它,想來也是一種劇方向主要演員示好的手段。
這么做既彰顯劇組對演員的重視和支持,又為演員之間的社交牽線搭橋,提供便利。別的不說,倘若羅凌今天過來拜訪,他完全可以拿秦絕的新雜志為話題展開閑聊,而假如秦絕有意交好,也可以順勢簽個名,將雜志轉贈給羅凌,一段中規中矩的人情往來就這么成了。
“呀,秦老師上新雜了,方便我們看看么?”
想什么來什么,性格活潑愛說話的那位跟組化妝師笑盈盈地挑起話頭。
秦絕頷首:“嚴格來說都是劇組財產,你們隨意。”
非必要的三兩句閑談過后,她坐到化妝鏡前,從妝造部分開始新一天的拍攝工作。
《秦絕:從試鏡中脫穎而出》
秦絕是誰?為何賀栩偏偏挑中了他?——類似的疑問在公布卡司陣容后層出不窮,盡管秦絕以一尊“海明珠”獎杯向大眾證實了賀栩選擇電影男主角的眼光,但拋開結果不談,秦絕當初究竟憑借什么榮獲賀栩青眼,順利出演莫森一角,此中詳細依舊鮮為人知。
聚焦本篇報道,為您揭秘秦絕如何“一步登天”。
偶然?必然?一路走來,步步皆是鋪墊 秦絕于去年年底通過電影《囚籠》正式出道,彼時的他,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演員。
十九歲,非科班,剛入行,未簽約。這般看來,似乎他身上唯一的優勢是還年輕,有可培養的潛力和發展的可能。
——然而,真是如此嗎?
“秦絕就是我理想中的‘少年赤那’。”《囚籠》導演蔣舒明曾言,“他神乎其神的動作戲足以在這部電影里彌補甚至覆蓋他在其他演技上的短板。我認為秦絕是一個非常值得挖掘的演員。”
事實證明蔣舒明所言非虛。在第73屆金梅獎頒獎典禮中,《囚籠》一連斬獲五項大獎,而初出茅廬的秦絕亦因這部電影獲得“最佳動作設計獎”,其對動作戲的把控水準可見一斑。
其后,“精研眾影”評閱陳列館公布《囚籠》評分,由主創團隊與研影館評審聯合推薦的“特別感謝”一欄里,秦絕的名字赫然在列。
“秦絕所飾演的‘少年赤那’對‘赤那’這個人物的前期塑造有著巨大的影響,他精湛的演繹極大地壓縮了要立住赤那這一角色所需的篇幅,使我能用更廣闊的空間去描繪成年后赤那的經歷與轉變,這對整部電影的劇情節奏至關重要。”《囚籠》導演蔣舒明語。
“我認為秦絕至少撐起了《囚籠》百分之三十的票房。”來自金星影評人方木泉。
眾所周知,蔣舒明本碩皆就讀于京城傳媒大學,是諸多新晉導演里較為幸運的一個,還未畢業便師從賀栩。數年后,本已宣布息影、潛心教學的賀栩重新出山,為新作(具體信息當時仍在保密狀態)廣招演員,層層篩選,蔣舒明聽聞男主角有擅長動作戲的要求,于是一則為老師分憂,二則見獵心喜,將自己因緣巧合發掘到的年輕演員秦絕推薦給賀栩。
秦絕的試鏡名額由此得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羅凌翻過一頁,臉上雖然因著在上妝和習慣性表情管理的緣故,沒有明顯的神情變化,但心底十分坦誠地吃了一驚。
占據這頁的不是記者方天航的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的圖片。
有的背景在劇組,秦絕或是盤腿坐在角落地面,耳朵里塞著耳機,膝蓋上搭著筆記本,埋頭閱讀;或是站在人群稍微靠前的位置,聽蔣舒明捏著卷了邊的劇本說著什么。
有的背景在私人書房,正面鏡頭下,秦絕或是翻閱書籍,或是伏案書寫,或是捧著保溫杯含笑說話。
所有圖片按照時間線清晰排列,每一張或每幾張底下都有相對應的標注:
“秦絕在《囚籠》劇組邊做雜工邊向蔣舒明‘偷師’”
“秦絕閱讀原著(封面特意包過書皮,信息未暴露)”
“秦絕體型逐漸消瘦全過程”
“秦絕皮膚轉為病態蒼白全過程”
除簡短的標注外,亦有說明性的字幕:
“直播回應彈幕可你現在也沒有很白:‘是,所以試鏡之前我都不打算出門了。防曬那么麻煩,紫外線這東西,不出門立減百分百。’”
“直播回應彈幕你也太宅了,三餐都叫外賣啊?:‘沒有,我節食很久了,每天一餐蔬菜沙拉。’”
“直播回應彈幕那你的減肥效果也太好了吧!:‘因為我睡得少,不然肌肉很難消下去。’”
以圖片為主的文稿另辟蹊徑,比起報道簡直像某些狗仔隊的“爆料瓜條”,整體看下來信息雖密,卻異常清晰,隨便掃一眼就能理解敘述者表達的是什么。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羅凌回看分標題,在心里默默復述這句話。
看過下面大量的照片以后再回頭讀這行字,他的心情更加復雜。
首先是敬佩。
這是當然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秦絕為為莫森做出了多少努力,那會兒甚至只是一個試鏡,還沒有正式開拍,她就已全力以赴,在內鉆研表演、分析角色,在外改變形貌體重,全身心都撲在這上面,身影踏實而堅定,熠熠發光。
其次是羞慚。
羅凌從偶像轉型為演員已有幾年,他也為角色準備過,卻不是秦絕這樣的準備,而是去揣摩制片方的需求、推測導演的喜好,他很努力,努力地討人歡喜,讓那些掌握著影視資源和劇組片場的實權者喜歡他的合作態度,肯定他所代表的商業價值,然后……把男主角交給他。
道路完全不一樣。
羅凌在兩種情緒的交織與沖擊下控制不住地思維發散,他不敢說自己做的一定就是錯的,大家各有各的辦法和渠道去達成自己的理想,評判對錯這種基于各自立場的行為往往太過主觀,沒有意義。
只不過,羅凌確實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秦絕的努力看起來比他的努力快樂得多。
誰比誰累,不好說,但誰比誰快樂,很明顯。
于是第三種情緒出現了,羅凌不免陷入哲學的深思,他忍不住地去思考是否“什么樣的因結什么樣的果”,秦絕為之努力的是作品和角色,所以她成為了一位兢兢業業的、有著真材實料的實力派演員,“海明珠”影帝就是最有力的證據和最堅實的褒獎。
相反,自己誕生自商業,游走在商業,服務于商業,最后……理想也就變得虛無縹緲,從金錢、流量和利益開始,也從金錢、流量和利益結束,流過手邊的只有虛幻的銀行卡上的數字,和網絡里放眼望去分不清誰是誰的統一的話術贊美,即便用力去抓,也抓不到任何一點實質性的,有重量、有分量、有成就感的收獲。
“凌凌,凌凌?”
化妝師溫柔的嗓音喚回羅凌的思緒,他險些打了個激靈,隨即控制住這份本能反應,熟練地露出淺笑,用一雙無辜可憐的狗狗眼抬眸望去。
“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他輕聲解釋。
“沒事啦。”化妝師一早便跟在羅凌的團隊里,看他的目光像看親兒子,“好啦,稍微抬一下頭,嗯嗯,對,乖……”
要抬頭,那就不方便繼續看《迷影人》里關于秦絕的那篇報道。“羅凌”一向舉止優雅,把雜志刊物舉到面前的動作太過幼稚粗魯,他不會做也不該做。
羅凌遂心緒放空,一如既往裝成一個布偶娃娃,軟綿綿的,任人打扮,隨時都允許別人掏出他內里的棉花換個新的芯子,再重新塞回去縫好,然后假裝自己生來就是那樣。
他突然有點累。
壞了,教育出現大問題。羅凌下意識地自己調侃自己,小孩是不能吃到糖的,嘗到甜頭以后,他還怎么愿意吃苦呢?
給他糖的那個人的臉驀地出現在他腦海。
連同她變化的表情,眼神,和說過的話。
“對代入感的敏銳度”……
一行又一行字浮現在羅凌眼前,有些是秦絕的言語,有些是筆記本上的字跡。
自暴自棄的平穩呼吸在這時小小地亂了一下。
羅凌的視線落在天花板的瓷磚上,他腦內刮起一場不為人知的風暴,對,秦老師說得沒錯,他想著,我明明有那么多生活素材,它們明明有用。
漸漸的,羅凌心底的破罐子自動貼上了幾塊膠帶,連帶著他擺爛的心情一起,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如常,充滿熱烈的活力。
累,煩躁,被束縛,悲哀,想苦笑,想要發瘋,沒力氣,想逃,但又本能性依賴,被動享受,竊喜,自我嫌惡。
一連串的關鍵詞伴隨著實時的心理狀態飄蕩在羅凌腦海,他面對它們,閱讀它們,然后去品嘗,分析,接受。
他開始用破罐子裝星星。
3400,5.22和5.23的更新二合一。嗯,沒到4k,明天補,主要是我喜歡現在這個斷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