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視金錢如糞土的藝術工作者,格雷森的手速直接反映出了他的狂熱。短短一刻鐘內,他已將準備好的套裝依次在秦絕身上比過一遍,并斬釘截鐵地決定哪件棄用哪件留下。
“我有問題。”
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推到化妝臺前坐下,秦絕及時開口,“格雷森,你有準備劇本嗎?”
“寫滿臺詞的那種嗎?當然沒有。”
格雷森打了個手勢示意金發碧眼的化妝師開始工作,“你不需要說話。”
“默片?”
秦絕邊說邊招招手,讓站在不遠處隨時待命的沈珍珍和宋芷涵過來觀摩學習。
“可以這么理解——雖然成品一定會有配樂。”
格雷森把衣服遞給施夢,旋即與鏡子里的秦絕對上視線,狡黠地擠擠眼:
“我懷疑這是boss留著他這份產業的最主要原因。”
秦絕想笑,但化妝師捧著她的下巴,于是只淺淺揚了揚嘴角。
“我馬上要拍攝的這套衣服有什么故事?”
秦絕的問題成功開啟格雷森的話匣子,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滔滔不絕的講解成為了秦絕化妝時唯一的bgm,比起導演講戲更像在上課,課程名字可以概括為《上世紀中期及末期西方時尚簡史:衣香鬢影中的時代烙印》。
秦絕聽得暗暗咋舌。
格雷森講得非常全面,有效結合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情況,把40年代至80年代eu聯邦和a洲每個階段的審美與流行風尚的發展脈絡梳理得極為清晰,聽完仿佛親眼見證了一段關于“美”的歷史,韻味香醇濃郁。
“啊,又舊又新的時光,真是醉人。”
格雷森瞇著眼發出軟洋洋的感嘆,“zayde,你一定也有相似的感受。”
秦絕聯想到龍國近代史上那段特殊的時期,眼前浮現那些故城、海灘、戲臺、賭場,那些軍裝大氅、馬褂長衫、旗袍洋裙。那時,形形色色的人群或奔走在街巷碼頭,或談笑于豪宅舞廳。烽火連天,紙醉金迷,油紙傘隔著青絲煙雨,訴說家國大義下的兒女情長;留聲機唱著軟語嬌音,旁觀華美而糜爛的醉夢。
近代復古……秦絕感慨:“你說得對,承接著舊社會與新時期的年代,自有它的風韻和浪漫。”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機會出演這種題材的影視作品。她思維發散。
“我喜歡你的回答!”格雷森轉著圈在古著堆里流連,“嘿,如果戴倫在這里,他一定會喋喋不休‘時尚是個圈’、‘抓住消費群體對冷門審美的濾鏡’、‘昔日的流行,如今的小眾,該把握好古著罕見絕版的特點,使其價值最大化’……我真是討厭這些該死的商人!”
他說著,低頭捧起其中一件衣裙空蕩蕩的袖子,像在親吻一位美人的手。
“人們沉迷古著,追求的是承載著厚重歷史和時代縮影的美,懷戀的是他或她曾祖父曾祖母那個年代的老故事。哦,多么令人著迷的回憶啊……”
秦絕放開思緒,被格雷森的講述帶著走,也逐漸在情緒上沉浸,氣質隨之呈現出相應的變化。
“好了格雷森,我親愛的老伙計,我已經理解你想表達的東西了。”
這一口濃重的譯制腔讓捧著服裝的施夢險些“噗哧”笑出聲,但入戲的秦絕信念感極強,尷尬是不存在的,她用特有的慵懶腔調接著道:
“不過你是不是忘記了什么,我是說,你至少要告訴我待會兒的機位和鏡頭。”
“那是當然!”
格雷森“啪”地打了個響指,秦絕靜靜等待下文,但他卻沒了動靜。
“?”秦絕在上妝間隙略微側了側臉,瞟向格雷森那邊。
&n/格雷森正認真地盯著他面前那件復古禮服裙,不知在想什么。
一分鐘,兩分鐘,足有五分鐘過去,格雷森猛然從這副雕塑狀態里活了過來,問出一個讓沈珍珍和展欣等人滿臉詫異的問題。
“我有一個新想法,zayde.”他歡快地說,“你介意穿女裝嗎?”
已差不多搞定妝容的秦絕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堪稱爽快的笑容。
“完全不。”
片的拍攝持續了一整天。
到最后,連秦絕自家妝造團隊里最上進的沈珍珍都害怕再聽到格雷森那句“我有一個新想法”。
說好的老外不喜歡加班呢?
刻板印象一點都不靠譜!
……不對,在我老板來之前,這個格雷森也是下班比誰跑得都快!
那果然是老板的問題!——呃,不不不,老板怎么可能有問題。撤回撤回。
老板只是太好看太有氣質太會演戲以至于成了格雷森的靈感繆斯,老板多么無辜!
腦內吐槽一條條地往上刷,凌晨兩點,沈珍珍癱在候機室,喉頭緩緩吐出一聲快要狗帶的疲憊呻吟。
“我再也不抱怨咱們老板不爭不搶不營銷了。”
她啞著嗓子對服裝師展欣道。
后者笑笑,臉上亦是一副累到沒脾氣的神情。
“我當初來這是想‘養老’的。”她又好笑又無奈。
沈珍珍哭笑不得:“我懂,我懂……”
之前閑得要死,現在忙得吐血!
天知道她還嫌棄過工作量這么少,這份比市面上高出許多的工資拿著燙手。
這會兒?這會兒已經完全不會良心不安了!
沈珍珍支起上半身扭頭去看,施夢和宋芷涵兩個已經頭靠著頭陷入沉眠,一個雙手不自覺擺出舉著衣架的動作,另一個腿上還癱著整理到一半的筆記。
“呃啊。”沈珍珍又癱下去了。
她半睡半醒地在躺椅里窩了一段時間,約莫半小時后被展欣叫醒,揉揉眼睛打著哈欠起來準備登機。
正面背包的施夢走路走得東倒西歪,被扈長鋏扶了一把。
“今天你們都好好休息吧,我有長鋏跟組。”秦絕道。
“今天?哦過零點了……不,我還能行!”施夢迷迷糊糊地舉手。
她和展欣在劇組輪流做秦絕的服裝助理,自家老板拍《心影》的時候,她們要隨時注意戲服的狀態并及時調整皺褶和其他小瑕疵。
秦絕敲施夢腦殼:“不行,帶薪休假去。”
“狼總。”宋芷涵學著施夢平時的叫法,“你幾點進組哇?”
“下了飛機就去。”秦絕道。
“……”宋芷涵拍拍施夢,“夢夢你別堅持了,命重要。”
施夢扒著扈長鋏哭喪著臉點頭。
“我為什么有一個精力這么恐怖的老板……”她喃喃著,一路被扈長鋏半牽半扶著過了檢票口,走進機艙,腦袋剛一挨到自己的座椅靠背就再次睡著了。
空乘溫柔清晰的播報聲在頭頂回蕩,秦絕確認幾人都順利落座后,也開始閉目養神。
忙點挺好。忙起來,就沒余裕想東想西了。
她的嘴角細微地翹了一下,很快恢復平整,借著闔眼假寐的功夫再度沉進影視空間。
兩天沒在《心影》劇組,得抓緊時間恢復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