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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五章 花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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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近一年未見,陸醫生與記憶里沒什么不同,仍是化著淡妝,辨不出實際年齡,眉目氣質蘊著獨特的韻味。

  “好久不見。”秦絕將護在臂彎里的花向前一送,“我又來打擾了。”

  陸醫生露出柔和的笑容,接過散發著淡淡馨香的花束,側過身請秦絕進門。

  秦絕換鞋走進客廳,余光打量著家具設施。它們的布置與自己上一次見到的時候毫無分別,和陸醫生這個人一樣,自始至終、由內而外滲透著極有分寸的寧和。

  紅酒瓶的瓶底與茶幾表面碰撞出淺響,陸醫生像對待老友般口吻平和地招呼秦絕先坐,自己姿態悠然地拿出一只粗陶花瓶,拆開包裹在根根花枝外的牛皮紙,添水、插花,隨后打開櫥柜,找出開瓶器、醒酒壺、漏斗、濾布和兩只高腳杯。

  秦絕全程陷在沙發里,視線虛虛落在墻面的布藝掛畫上,一邊發呆,一邊等待。

  亮度適中的暖色調燈光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壓抑于心底的焦躁,但也僅僅是有所緩和,她聽著陸醫生的腳步聲逐漸臨近,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以患者應當積極配合治療的心態強迫自己松懈下來,放松,再放松。

  汩汩水聲,秦絕睜開眼睛,注視著深紅色的酒液不緊不慢地流入長頸大肚子的醒酒壺。

  她遲了一秒才聞到酒香。

  比葡萄的香氣先抵達大腦的,是鐵銹味。

  與小狐貍的先天性“聽覺視覺”聯覺不同,這是后天被迫建立起來的感官連接。

  一種條件反射的通感,一種可笑又可悲的幻嗅。

  生活在和諧年代的正常人可以捧著酒杯,噙笑聊起不同年份的紅酒有著怎樣的不同的色澤,而秦絕面對相同的顏色,只能聯想到倘若它出現在活人身上,那么這個人傷了多久,死沒死,血是否還新鮮。

  眼前突兀閃回大量的記憶碎片,秦絕皺了皺臉,伸手抹了一把疲憊的眉眼,手指轉而捏起鼻梁。

  陸醫生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看到花束卡片的落款是‘一隅’,它有什么故事嗎?”她柔聲開啟話題。

  秦絕放下手,看向粗陶罐里參差錯落的花枝。

  “……趙姝靜。”她啞聲吐出一個名字,“一個老朋友。”

  空氣陷入安靜。半晌,秦絕抬起眼睛,與陸醫生溫藹的視線對上,起初是疑惑,旋即才恍然意識到陸醫生沒說話是在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但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再次養成了把話憋在心里的習慣。

  寥寥數語,便閉口不言。

  秦絕垂眸沉默。

  她感受到陸醫生的眼神依然落在自己臉上,沒有催促的意味,沒有不顧一切的、狂熱的好奇與探究,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漠不關心,不在乎自己和自己將要訴說的內容。

  這是一個非常舒適的傾訴環境。

  我們不熟,但是我在。

  不熟,就不會令人產生“我說出的這些話會不會影響對方,會不會給對方施加負能量”的心理負擔。

  我在,意味著我在聽,我在乎,并且在乎是因為我是你的心理醫生,而不是因為我是你的親朋好友,我關心你,所以你必須說出口,讓我關心。

  人的心理活動和深層情緒非常復雜。

  越是溫柔細膩的人,越容易承擔無形的精神壓力。

  秦絕在沉默中漸漸變得松快。

  她松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的手,向后蹭了蹭,找到一個更舒服的癱在沙發里的姿勢,再抬頭時,陸醫生軟和的眉眼依然在向她傳達一個信息——

  你可以慢慢來,放心地講。

  秦絕一下子笑了。

  “專業。”她發自內心地贊嘆道。

  又說:“稍等,取個材。”

  陸醫生稍一怔愣,隨即點頭莞爾:“好啊。”

  秦絕于是挺起上半身,目光炯炯地仔細觀察了一番陸醫生,看她的整體坐姿、腿腳的擺放、雙臂的姿態和手勢,看她的面部微表情、唇角的幅度、視線落點,感受她周身上下的氣質和散發的氣息,再擴大視野,去關注衣著、首飾、背景家具的款式和燈光的顏色、亮度、打光方向。

  秦絕摸出隨身帶的筆記本,把所有細節一一落筆,邊寫邊再次說道:

  “專業。”

  陸醫生輕輕笑著,既不感謝也無自謙,并沒有任何將談話關注點轉移到自己身上的意思。

  秦絕還在寫,一心二用接著先前的話題道:

  “趙姐是《囚籠》劇組的演員,演完這部戲她就退圈了,回老家開了間花店。當時我們聊起這事的時候,我有說過會去她那里買花,所以這次也一樣。”

  “原來是這樣。”陸醫生應道。

  又笑著問:“那么這瓶酒有什么故事嗎?”

  秦絕抬眼看了看醒酒器——現在那里面的液體在她眼里的確是酒了,只不過顏色像血而已,沒什么好避諱的——她不假思索地說:

  “拍《白晝之雨》時幫了個小孩,一點舉手之勞,他和他家、他和他父母倒是把這份恩情看得很重,正好我來這之前還在跟他聊,干脆找他幫點小忙,弄了瓶紅酒過來。”

  陸醫生沒有立刻追問秦絕的停頓和改口,面色柔和地點了點頭。

  “秦小姐有聽說過一個有趣的理論嗎。”她道,“一個人大多時候的選擇,都有其心理狀態的深層含義和隱形投射,而她/他本人有時并不會察覺到這一點。”

  “嗯?”

  秦絕應了一聲,寫完最后兩筆收好小筆記本,抬頭與陸醫生對視。

  她對這個話題確實有些興趣。

  “花,經常被視為表達情感、陶冶情操的意象,給人以‘舒緩’、‘放松’的感覺。”

  陸醫生娓娓道來,“而酒,則同時有著‘細細品味’和‘麻木神經’的兩種常見印象。”

  秦絕略一沉吟,頷首。

  “從這個層面來看,你帶來一束花和一瓶酒,說明你內心既追求著脫離于現狀、寄情于自然的悠然閑適,又在內心深處明白自己當前所處的境況很難脫身,于是想要自我麻痹,逃避現實。”

  “……”秦絕默然,幾秒后才道,“你剛才說的理論很有道理。”

  她癱進沙發,仰頭望向天花板,喃喃著說:

  “陸醫生,你覺得我現在和一年前比起來有什么變化?”

  很快,她聽到一句回答。

  “一年前的你缺乏人情味,現在卻是人情味‘溢出’了。”陸醫生嗓音平和。

  秦絕閉眼,嘆氣,腦袋收回來。

  “一針見血啊。”她睜眼,但耷拉著眼皮吐槽道,“一針見血到我都有點不想聽了。”

  陸醫生彎唇淺笑。

  “有什么我能幫助的嗎?”她問。

  秦絕沉思片刻:“我知道自己與之前相比有很大的改變。這些改變也曾經是好的,讓我自己很滿意,并且樂意沉浸其中。”

  “但后來卻發展到了眼下這副狀態。”

  她輕輕彈了彈高腳杯,聽它發出“叮”一聲淺響。

  “問題在于,

  “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2300,3.26和3.27的更新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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