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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 李彰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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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嘩嘈雜的飯店包間,臉龐酡紅的生意人,上菜,敬酒,談笑風生,這是李彰早已熟悉的應酬日常。

  不是每場飯局都會談生意,更多時候,酒桌不過是個場子,方便人混混臉熟,拉拉關系,人情在一次次美酒佳肴中建立起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派得上用場。

  同桌的老周領了兩個女員工來,說是帶她們見見世面。

  這種事情常見得很,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沒想真正發生點什么,至少也要吃兩口豆腐。

  兩個女孩之一的那位倒是能喝,把桌上人喝倒了一半,接著找借口帶著另一個溜了。周總被下了面子,臉上露出不滿,以開車為借口沒有喝酒的李彰及時打了個哈哈,劃拳勸酒,總有一樣不方便拒絕,這事也就這么揭了過去。

  不多時,這攤結束,李彰這半個東道主張羅著車輛接送,把這群人拉到流金歲月。

  這是當地還算出名的一家KTV,歐式裝潢,一樓有電梯直達,金黃色的燈光明暗得當,映照在一塵不染的墻壁與地板上。

  與柜臺遙遙相對的是一排長沙發,七八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坐在那,亮片連衣裙,細高跟鞋,頭發做得精致,有的低頭看手機,有的對著小鏡子抹口紅。

  李彰等人魚貫而入,和前臺確認了預約信息,進了KTV的大包間。

  兩個男侍應生跟著進來,一個開機器、確認話筒,另一個拿著果盤和酒水單。

  “來一打吧?先來一打?”李彰招呼著。

  “行行!”大家都熟門熟路的,“茶水有沒有?先上一壺趕緊的。”

  “那什么,陪唱公主叫幾個。”周總跟侍應生道。

  “好的您稍等。”

  侍應生點頭應了,沒過一會兒,剛才坐在大廳里的女人們就走進來站成一橫排,李彰和站在最右邊的那位對上眼神,在周遭男人們的挑挑揀揀聲里,他們朝彼此露出一個罕見的禮貌又不疏離的微笑。

  挑人的過程很短,留下來的公主們一人挨著一個男客人坐下,這時候大家的手倒是規矩,沒有急色的樣子,很有一番斯文。

  陪唱、陪酒、陪聊,有了女性的嬌聲軟語,KTV包間里的氛圍變得熱絡許多。

  “哎呀再點一瓶嘛,我喜歡這個。”

  酒過三巡,周總懷里已經坐了個女人,她笑著撒嬌道。

  陪唱公主的業績里有一項就是勸單,客人點得越多,她們提成越高,來這兒的生意男心里都門兒清,但酒喝上頭了,這點小錢也確實不在乎,點就點了。

  大家平時都是在老板和客戶面前裝孫子的人,花點錢換個姿色不錯的女人捧著哄著幾小時,心理上爽一爽,覺得也值。

  “小美啊,你給我……嗝!給我指條道兒!”

  又過了幾首歌的時間,周總放下酒杯,醉醺醺的,摟著一個陪唱公主,跟其他人告罪,說他去趟廁所。

  KTV大包間里自帶兩個洗手間,坐在這喝酒唱歌的男人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哈哈笑著讓他去了。

  李彰看人開了頭,也暗暗出了口氣,轉過頭看陳書芳。

  陳書芳對他點點頭,嬌笑著挽住他的一條手臂,兩人也在哄笑聲里走了出去。

  幾分鐘后,角落不起眼的迷你包間里,李彰坐在沙發上,沉沉一聲嘆。

  “怎么這么累了。”

  陳書芳沒了剛才嬌媚的樣子,盡管臉上還是濃妝,眉眼卻顯出一股文靜溫柔。

  “唉……”

  李彰又嘆,捂著半邊臉苦笑。

  “水還是酒?”陳書芳柔聲問。

  “酒吧!喝點兒也好,醉了就不記得了。”

  李彰說話時眼睛還怔怔地看向前方,雖然視線毫無焦點。

  “好,等著啊。”

  陳書芳輕輕應了,走出包間,過了會兒捧著個托盤,有酒,也有醒酒茶。

  她給李彰倒了一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兩人像朋友般碰了碰杯,各自喝了。

  “真難啊。”

  李彰點了根煙,面容寫滿疲累,方才那點強行裝出來的容光煥發消失得不見蹤影。

  他絮絮叨叨地給陳書芳講這段時日里發生的事,對方安靜聽著,時不時點點頭,給他遞煙灰缸,也遞醒酒茶。

  “像我這樣的不多吧?”

  李彰的苦水倒完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多,但是挺好。”陳書芳抿唇莞爾,又道,“好多了。”

  “唉……”

  李彰又嘆氣。

  “真不好意思啊,次次都來找你當陪聊。”他把最后一口煙吸了,煙屁股扔在有薄薄一層水、已積了不少煙灰的玻璃缸里,“我媳婦兒吧,操心家里也夠累的了,她又是典型的小女人,容易擔心,容易哭,我實在不想跟她說這些,說了她也幫不上什么忙,完了自己還難受。”

  陳書芳的眼眸閃了閃,無聲微笑:“沒事。”

  又體貼道:“平時忍著這些挺難的吧?”

  “是啊!”李彰低頭喝酒,“每天回去,進家門前正經得愣神一陣子,憋也得憋住嘍。”

  他又說:“嗐,男人嘛。”

  曾經結交多年的哥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平時哪有那么多時間出來一起喝酒罵老板。

  其他能接觸到的同齡、同輩、同性人,基本都在職場,可商場如戰場,每一句心里話都有一份潛在的風險。

  即便沒有,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能輕易袒露脆弱,那是不被允許的。

  上司、丈夫、父親,社會屬性和角色定位纏絲結繭,把李彰裹在里面。

  他沒有心理問題,不至于找心理醫生,到頭來,只能選擇找陳書芳訴苦。

  她是女人,是溫柔鄉,也是陌生人,嘴巴嚴實。

  所以李彰來到這里,花點錢,聊聊天,解一解苦悶,然后回去繼續努力活著。

  臨走前,他很大方地給陳書芳刷了一筆小費。

  她心思玲瓏,通人情、知世故,李彰把她看作一位建立在金錢交易關系上的紅顏知己。

  “我要是對你說‘歡迎老板下次光臨’,聽著就像詛咒了。”

  陳書芳送李彰到樓下,在門口把西服外套遞給他,淺淺笑道,“那祝你下次來的時間隔得再長點兒吧。”

  李彰也笑。

  “謝謝你。”

  他說著,同她揮手告別。

  來赴酒局的男人里有的是像周總那樣,出差之便在外過個夜,于是KTV里唱著唱著,人也都逐漸不見影,默認了各回各地,互不打擾。

  李彰獨自一人坐在街邊,馬路對面有年輕的情侶,有騎自行車趕路的上班族,也有穿校服在外游蕩亂逛的學生。

  他靜靜看著,怔怔出神,把最后那點酒勁兒散了散,又哈口氣確認自己不在酒駕的范疇,這才往停車場走,開車離開。

  一個多小時之后,李彰開進自家小區,倒車入庫。

  四下寂靜,周遭唯有車庫的照明燈滋滋作響。他坐在車里,點了根煙,很慢、很慢地把它抽完,腦子里是空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想“想”。

  成家立業的中年男人沒有自己的時間。

  有時候愛車不是愛車,是愛這段獨處的、能夠暫得喘息的時光。

  等這支夾在指間的煙快要燒到了手,李彰才把它按進煙灰缸,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走下車,走進電梯,回到家門。

  客廳的燈還留著,飯桌支在廚房里,菜盤子上蓋著防塵罩。

  在沙發上裹著毯子的妻子聽見了門鎖聲,揉揉眼睛撐起身來,含糊地道了句:

  “回來啦,我給你熱飯……”

  “沒事,不用了。”

  李彰走過去,側著摟了摟她,然后一使勁,把她橫抱著送回了臥室。

  “干嘛呀……”

  妻子還困洋洋的,軟軟笑著推了推他。

  “不干嘛,睡覺了。”

  李彰輕輕拍她的后背。

  “客廳燈還沒關呢……”

  “我去關。”

  “今天沒喝酒哇?小心你那肝……”

  “沒喝多少,別擔心。”

  關燈,上床,夫妻倆靠在一起,李彰的下巴蹭了蹭妻子的額頭。

  他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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