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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第四輪熔爐反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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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差,向來是最能牽動觀者注意力的東西。

  倘若琴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內向怯懦的聾啞少年,觀眾們此刻也不會悲痛憤恨成這樣。

  正因為他先天弱勢卻始終不屈,宛若荒郊野嶺中的一顆雜草般脆弱又堅韌,他反抗了那么久,斗爭了那么久,現在卻還是被迫在大人的淫威下低頭認錯,才讓數以萬計的觀眾由內而外感受到了強烈的壓抑與窒息。

  就像扁平化的音樂無法令人感受到樂感強弱一樣,一個人物越是起伏、波動,才越顯得真實鮮活。

  這個叫做“琴”的少年,勇敢而強大,又無知且弱小。

  悲劇總將最美好、最有希望與活力的事物捧到頂端,再狠狠向下摔碎。

  轉頭看向臺下,浸著眼淚努力露出笑容的琴,正是碎裂的代名詞。

  他們這群人天生就是輕脆單薄的瓷器,偏偏這里有個少年非要把泥水灌進喉舌,讓它們沉甸甸地墜進胃里,試圖把自己變成一個堅硬的泥偶。

  可易碎品就是易碎品。

  有人“啪”地打碎了他,他遍體鱗傷地倒下去,又哆嗦著爬起來,盡全力向更脆弱的瓷娃娃們露出笑容。

  碎了,又怎么樣?

  就算碎成一片片的,他也要繼續用泥水把瓷片粘起來,重新粘成一個坑坑洼洼的、人的模樣。

  琴安靜乖巧地繼續站在法庭上,用輕微顫抖著的雙手回答法官的每一個問題。

  詹長清的翻譯越發惡意,充滿了誤導。

  小小的斗士頑強地立于角斗場中,卻不知道這方場地只是巨人手中把玩著的玻璃器皿。

  聽得懂他的人,無法伸手援助;裝作聽不懂他的人,繼續耀武揚威。

  琴那側的窄屏幕中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琴:這些照片上欺負人的都是護工,沒有張牧。

  他比劃著,看向詹長清,視線從律師的眼睛移動到律師的手,等著他回答。

  詹長清露出些許訝異的神色。

  詹長清:當然沒有張牧,他本來就沒有犯罪。

  琴滿臉愕然,詹長清卻繼續“說”:你沒有證據證明他犯罪了。

  “放他娘的狗屁!”

  韓忠的父親氣得把沙發扶手拍得啪啪直響。

  “這是什么破爛!垃圾!”

  這位老人家年輕時當過村里的團支部書記,往鎮上求助時見多了那些睜眼說瞎話的人,他們每一個都像此時的詹長清一樣衣冠楚楚,擺出一副假惺惺的神情,嘴里念叨著什么也不是的屁話,把責任往外推,把好處可勁攬。

  “壞啊!這些人,壞到了骨子里啊!”

  韓忠的母親哽咽著,不住地抹著眼淚。

  當年洪災淹了她娘家在村子最邊上的半畝地,米被沖走菜被泡爛,一家四口沒剩什么余糧,低聲下氣地求村長趕緊給上頭的官老爺打個電話,好派些人幫忙救一救災,可那人也像這個姓詹的律師這樣裝聾裝瞎,百般敷衍,等她家里的田被徹底泡成泥湯了,他才向上面又哭又求,還拍了好些災害的照片做證明,可最后呢?上面運來的補給,全都堆在村長自己家的院子里!

  人啊,怎么能壞成這樣!

  人啊,又怎么能被欺辱成這樣!

  老天爺你開開眼,你告訴我,弱小的人就活該被欺負死嗎?弱小的人就不配活在這世上嗎?!

  可往上數三代,誰沒窮過,苦過,誰還沒弱過呢?

  屏幕以外的他們揪著心,電視里傳來的罵聲也愈發清晰。

  那些坐在現場的觀眾們比電視機前、手機前的觀者體會著更加深刻的絕望,也因此燃起了更為龐大的怒火。

  琴越是錯愕,越是焦急,法庭上幾位大人的神情就越溫和,臺下觀眾們的怒罵聲就越激烈。

  張牧含著慈和的笑容對孤零零的少年打起手語。

  他“說”一句,詹長清講一句。

  宛若最默契的相聲搭檔,你一言我一語,包袱里藏著重鐵,抖出來活生生砸死人。

  琴站在那里,像一條躺在案板上脫了水的魚,從頭到腳都痙攣著,雙目怒睜,眼里血紅。

  閆儷月一頭撞在桌面,斷斷續續的嗚咽溢出來,時而摻著一聲喘不過氣的鳴音,渾身發抖。

  太難受了,她不想聽,她不想聽琴絕望嘶啞的喊聲。

  畫面里用大白嗓“啊啊”哭叫的少年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他漲紅著臉,被挾制住的手臂迸出青筋,兩只眼睛死死瞪著對面還在微笑的男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親眼看著青沖進法庭,撲在了琴的胸膛。

  衣服寬大破舊,肩頭仍有淤痕的女孩慢慢露出一個哀求的笑容。

  殺了我吧。

  哥哥,殺了我吧。

  我們贏不了,至少還能逃跑,是不是?

  我們逃吧,死掉吧,這樣就不會痛苦也不會難過了。

  少年看著她,淚水像洶涌的洪水似的,將他眼里的炬火澆滅了。

  法庭的燈光與這群孩子的希望一起變得漆黑。

  不一會兒,屏幕漸亮。

  鹿花苑餐廳中舉杯談笑的大人;跌跌撞撞沖進食堂的孩子們。

  死氣沉沉的琴和他手中的廚刀。

  不斷重復著的動作,仿佛珍珠墜地般連成一條線的血漿。

  收進透明餐盒里的二十四顆心臟。

  你說,

  為什么好端端的少年會變成這樣?

  是啊,為什么呢?

  “當啷”!

  糊滿了鮮血甚至已然看不清形狀的刀重重落地,一個驚悚且布滿了壓迫感的仰視鏡頭里,是琴居高臨下的眼神。

  血液鋪滿了他大半張臉,浸透了他不合身的衣服,順著臉龐、鼻梁、下巴,一縷一縷向下流淌,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還算干凈的一只眼睛里,不知名的情緒沉淀著,細看好像有無數條灰黑色的線交纏著,混沌、死寂、毫無生機。

  校長辦公室出現了。

  辦公椅上的張牧出現了。

  仿若惡鬼似的,沉默的少年復仇者也出現了。

  被擋在辦公桌后重復著的捅與拔的動作,向外噴涌的血液,拍打在桌邊逐漸失去了力氣的手掌。

  深深映在觀眾眼里的,是琴扭曲的側臉。

  還有他們耳朵里聽見的,一聲接一聲的嘶喊。

  再一晃眼,二十五歲的青年臉上掛著悠然的微笑,像個真正的、旁人無法理解的喜悅的瘋子,怪異而癲狂地走向刑場。

  你看啊,你看。

  是、我、贏、了。

  “砰”一聲槍響,他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表情就此定格。

  那是一個燦爛的笑容,比數年前福利院午后的陽光更亮。

  字幕和結局如正義一般姍姍來遲。

  但孤勇的斗士早已光榮落幕。

  他帶著血和淚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跳進了滾燙的熔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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