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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熔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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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院長的默許,護工們越發大膽起來。

  “哎!太明顯了吧!”

  有人猶豫了一下。

  “你怕個屁,一群聾子啞巴,聽聽不見,說說不出來。”另一個人忙著解皮帶。

  第一個人被說服了。

  角落里回蕩著誰也聽不到的干啞叫聲。

  那么大聲。

  那么刺耳。

  終于有一天琴路過了高高的窗戶。

  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驚得接連后退了兩步,臉色慘白。

  琴退后的時候踩到了半截磚頭,摩擦在地面上,很難聽的一聲。

  他聽不到。

  但屋里的人在百忙之中聽到了。

  那人嚇得一哆嗦:“艸,被看見了!”

  “什么?”

  另一個人不耐煩地瞅了一眼,和琴剛好對上視線。

  他嗤笑道:“看見了又怎樣?你還指望一個啞巴報警啊?”

  這人甚至朝底下的人扇了一巴掌,“展示”給他的狐朋狗友看:

  “你聽聽,也只有這種動靜了。”

  凄厲又絕望的“啊啊”聲響著。

  畫面突然一片模糊,又重回清晰。

  隔著一扇窗,屋內聳動的人影暢快地笑著,但沒有聲音。

  鏡頭停留在琴的背影。

  這是他的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聲音。

  殘酷的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眼前,一場默劇。

  畫面突兀地開始旋轉。

  像琴在暈眩。

  像什么界限被打破。

  再恢復正常時,是琴趴在地上。

  從背后看去這個少年僅僅是在玩土,鏡頭給到特寫,才能看見他掌心坑坑洼洼的鉛筆頭和一小張紙。

  琴寫得很用力,圓鈍鈍的筆尖戳破了泛黃的紙片。

  救命。

  他寫著。

  救命,救命。

  宛若地獄的境況好像總算有了一絲轉機。

  觀眾看著琴想辦法把紙條遞給了偶爾路過的老大爺,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再次提起了心。

  幾次傳遞,大爺搞懂了琴想說的話,可他總不能拄著拐杖進院子打人,思來想去,在報紙上翻了很久,可算是找到了一位懂手語的知名律師,主動打去了電話。

  律師名叫詹長清,之前也接手過聾人和聾啞人相關的案子,口碑很好,實力也很不錯。

  他聽了大爺的復述,很快趕來了這座城鎮。

  但仍是慢了一步。

  琴看到了大爺的留言,勉強理解了“證據”這個概念,可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們都沒有手機,不能錄音錄像,連拍照都做不到。

  迫不得已,琴偷拿了一個“志愿者”掉在角落里的手機。

  但手機不像紙和筆,可以好好地被藏起來。琴聽不到聲音,自然就不知道原來手機還有來電鈴聲這種東西。

  他偷手機的事情很快被院長發現,在這家福利院里,偷和搶都是很大的罪過,琴因此被關了禁閉。

  沒飯吃,沒水喝,琴迷迷糊糊地度過了一天一夜。

  他從小黑屋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只穿了一件運動外套的青一瘸一拐地向他跑來。

  那件外套很大,是院長張牧的衣服。

  青的腿和腳都光裸著,幾縷血跡順著帶有淤青的大腿蔓延而下。

  琴如遭雷擊。

  他一個哆嗦靠在了門旁,直愣愣地看著青撲向自己。

  你去哪了?

  青問他。

  我沒有找到你。我去問院長。院長說要先補習,他才告訴我。

  青又比劃著“說”。

  琴突然一把抱住了青,慢慢跪下來。

  無論是他還是青都聽不見琴嘶啞的哭聲。

  院長沒收了琴的手機,發現他錄下了一些絕不能見光的內容。

  琴的日子因此變得并不好過,原先他是福利院里最漂亮干凈的男孩,待遇也更好些,大概是張牧心想他能賣個好價錢。

  隔三差五的關禁閉,斷絕飯食,而每一次琴不在的時候,都有孩子被強行帶去“補習”。

  好像是有意折磨給琴看似的。

  琴的脾氣愈發暴躁,反抗也越來越明顯,但他一個人終究擰不過好幾個護工,更何況很久都沒吃飽,就更沒力氣。

  這仿佛一個信號,馨華聾啞兒童福利院徹底淪為人間地獄。

  許多隱藏在黑暗中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明目張膽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孩子們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不知道怎么辦。

  吃飯的時候,會被掐著下巴灌菜湯;好好走在路上,就可能突然被拖進某個房間。

  青走進隔間坐在馬桶上的時候,驀地覺察到一道視線,抬頭看去,院長張牧就趴在隔間板上,對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她仿若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哆嗦著,動也動不了,只有眼珠還在顫。

  律師詹長清姍姍來遲。

  他很聰明,沒有報上自己的身份,只是作為一個熱心的“買家”混進了福利院。

  琴即便餓得瘦了,相貌依然出眾顯眼,甫一照面就認得出來,哪個是大爺口中“院里最漂亮的男孩”。

  詹長清笑著對張牧說:“我喜歡這孩子,能和他聊聊嗎?”

  張牧笑了笑:“好啊。”

  福利院從不教這些聾啞孩子唇語,琴警惕地看著他們,渾身緊繃著跟詹長清進了其中一個房間。

  詹長清打起手語。

  詹長清:我是律師。

  琴的眼睛猛然睜大了,一連串流暢的手語極其快速地打出來。

  琴:請幫我們。

  琴:張牧是壞人,護工是壞人,所有人都是壞人。

  琴:他們欺負人,殺人,我要告他們。

  “告”這件事還是大爺教他的。

  詹長清:你要告他們上法庭?你有證據嗎?

  琴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琴:我還有一個手機。

  詹長清:太好了,這個證據特別有用。

  詹長清:但是,你不能告很多人,法律不讓你這么做。

  琴:什么?那怎么辦?

  詹長清:你可以告院長,護工是院長管的,院長是最大的壞人。

  琴的神情驟然一緊,原本充滿了希冀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兇光。

  琴:對,你說得對。

  琴:我要告張牧!

  詹長清:那個手機有錄下張牧嗎?

  琴:有,有他的臉。

  詹長清:好,你交給我,我把手機里的錄像給法官。

  琴:手機在秘密的地方。

  詹長清:我明白,我們不讓張牧發現。

  琴微一點頭。

  詹長清借著讓琴帶他參觀福利院的理由,跟他一起來到了平時用來睡覺的那個房間。

  琴動作很小心地從碎裂的床板縫隙里摸出那個手機。

  他的手被木刺劃開了一道口子,疼痛使得他皺了皺臉。

  琴把手機遞給詹長清,詹長清迅捷又隱蔽地揣進了西服外套的內袋,還拍了拍,示意他知道了。

  看著他的動作,琴這才放松下來,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用手語“說”了句“謝謝”。

  詹長清同樣用手語回應他:放心吧,我這就交給法官。

  琴滿是希望地點了點頭,接連用手語重復了許多次“謝謝”。

  他送詹長清到了福利院的門口,望著他走出那扇自己非常渴望能有朝一日邁出去的門。

  放心吧!

  像是考慮到了琴的憂慮,詹長清走出幾米后,還特地轉身比了個大拇指。

  琴難得再次笑了,伸手回了一個大大的拇指。

  鏡頭從琴的特寫平移到詹長清的近景。

  這位律師滿面笑容地轉過了身,拐過一個轉角。

  西裝革履的張牧正等在那里。

  “怎么樣?”他問。

  詹長清拍了拍手機的位置,像剛才展示給琴那樣,露出一模一樣的笑意。

  “到手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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