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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白晝之雨(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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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

  是鐵鍬揮舞下去帶動的風聲!

  咣當——!

  秦絕雙臂俱震,鐵鍬頭啪地斷裂,摔在一旁!

  木頭桿崩裂的位置真實得可怕,不規則的木刺根根分明。

  高木龍驀地趴伏下去,渾身痙攣。

  “卡!”

  湯廷適時發聲,徐瑛幾乎是風一般沖上前去,拿著血包和黏糊糊的特效材料,蹲下去給高木龍的脖子化特效妝。

  也只有她這種水平的化妝師,才能在導演臨時更改了傷妝效果后,不需要實驗和打草稿,直接上手,一次成型。

  秦絕依舊維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甄楚楚全程站在玄關處,被她的氣場和眼前慘烈殘酷的畫面震懾著,哆嗦得真情實感,大腦一片空白,喪失了所有的思維能力,僵硬在原地。

  這次有了血漿的遮蓋,不需要化得太精細,徐瑛僅僅用了半小時,還連帶著給秦絕補上了血妝,讓她半邊臉都是被濺射的鮮血,順著側面的輪廓下淌出幾行血痕。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秦絕的狀態好極了,不是她進入了莫森,而是莫森的靈魂浸入了她。

  徐瑛忙不迭跑開演區,屋子狹窄得過分,多一個人都多一份阻礙。

  暫停過后,再次開拍。

  動態運鏡一路拍攝到了傷疤處,仔細拍攝了幾秒滲血的高木龍后再次拉遠,聚焦在鐵鍬處,秦絕輕輕一用力,木桿就從嵌進了高木龍脖頸的鐵鍬頭上脫落。

  “卡。”

  “繼續。”

  拍動態特寫的攝像師后撤,甄楚楚背后的近景攝像師接上。

  半邊臉淌著血的秦絕轉過頭來,目光看向了呆滯在玄關的甄楚楚。

  “卡!”

  “繼續——”

  秦絕背后的中景攝像師扛著攝像機,鏡頭右下角高木龍的下半身還在抽搐,秦絕拿著裂下來的鐵鍬桿,向原地顫抖的甄楚楚走去。

  一瘸一拐。

  一步一步。

  秦絕舉起了木桿,飾演著普通人的甄楚楚雙手抱頭。

  嗙——!

  “卡!”

  甄楚楚被帶著回到樓下的保姆車上,后背綁上厚重加固的防護板,重新穿上戲服,順便換了條帶效果的同款褲子。

  前前后后又是十分鐘。

  甄楚楚拒絕了助理歇一歇的提議,她此時被秦絕驚嚇住的恐懼感非常真實,很可能再也不會有這么入戲的時候,過后難受可以,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拍攝再度開始。

  甄楚楚跪趴在地上,烏龜一樣向前徒勞地爬行著。

  身后,站著的秦絕一次又一次地揮動著木桿,擊打在她身上。

  反反復復,反反復復。

  兩個機位交互著,將這場虐殺近距離地拍攝得淋漓盡致。

  甄楚楚痛苦地爬著,抽泣著,逼真的演繹完全將她代入了角色蘇琪的情境里,不需要醞釀感情就已經涕泗橫流,絕望感在每一個細節里迸發,比某些兇殺案的現場還原錄像還要更加真實。

  嗙——!

  “卡!”

  徐瑛和道具組組長拎著血包跑過來,給“死去”的甄楚楚的額頭、臉側和身下的地板抹上血跡,秦絕的臉上也一樣,嘩啦啦地往下淌血。

  拍攝繼續。

  各自的特寫過后,滿臉是血的秦絕拎起汽油桶,朝著甄楚楚潑撒。

  模擬著汽油的液體大片大片地撒在側身倒地的甄楚楚身上,她已經是一具“尸體”,呼吸停止,一動不動。

  再次暫停,高木龍和甄楚楚跟著助理離開了演區,回到保姆車上卸妝擦身換衣服。

  攝像師走到斜對角的位置,再度開機。

  微微傾斜的鏡頭當中,秦絕扔掉汽油桶,抓起玄關鞋柜上的報紙擦了擦手。

  拿起了打火機。

  “卡!”

  “現場人員保持位置——正在回放檢查——”

  湯廷舉著喇叭重復道。

  考慮到夜場戲,這所作為拍攝地的單人公寓是單獨搭建的,位置極其偏僻,不論是秦絕施暴還是湯廷用喇叭,都不擔心擾民。

  賀栩坐在監視器前,仔仔細細地盯著回放畫面。

  良久,他長出了一口氣,朝著對講機說:“收工!”

  “收工——!”

  湯廷跟著復述著,劇組內外迅速響起一陣歡呼。

  卸完了妝的高木龍用力鼓掌,迫不及待地裹著毯子下車,想找秦絕分享自己的感受。

  畢竟秦老師演得實在是太好了!

  另一輛車上的甄楚楚抱著助理崩潰大哭,止不住地嘔吐,渾身都在不自覺地發抖,仿佛終于從一個噩夢中醒來。

  “收工——”

  湯廷的聲音飄忽著,飄進秦絕的耳朵。

  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這兩個字的含義,這個含義如開關一般,封閉了名為“莫森”的靈魂。

  秦絕踉踉蹌蹌地向后靠住墻,從晚七點開始,四個小時的拍攝記憶潮水般涌入她的腦海。

  是秦絕的腦海,不是莫森的腦海。

  她恍惚著,感覺視野里的一切都在重影,天花板在模糊,燈泡變成了兩個,四個,八個……

  “秦老師,謝謝您。”

  高木龍認真的神情映在秦絕眼前。

  “呃啊——啊、啊……”

  高木龍被鐵鍬砸進了脖頸,血液橫流。

  “秦老師,謝謝您的新年禮物……姐姐還在的時候也喜歡……”

  甄楚楚含著笑意的聲音回蕩在秦絕耳畔。

  “嗚、嗚咕……”

  甄楚楚向前爬著,矮小而瘦削的身軀趴伏著,顫抖著。

  我……

  又殺人了?

  嘈雜的聲音塞滿了秦絕的腦子,是人聲,是人臉,是那些戰友,是親密的同伴……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臟泵血的速度驟然加快,一股無比熟悉的強烈的欲望直直地涌進頭顱!

  想要血……想動手……想殺人!

  秦絕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倏地瞪大眼睛,巖漿般熾熱的殺戮欲迅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來勢兇猛,那頭壓抑在體內的籠中惡獸咆哮著掙扎著,一只爪子已經掰開了欄桿!

  嗖!哐!噼啪——!

  秦絕一腳踢開腳邊的鐵鍬桿,猛烈的爆發下她全無收力,木桿帶著劃破空氣的聲音疾速飛出,正中墻邊的時鐘,墜落的同時玻璃表面迸出碎裂的爆響。

  “秦絕?!”

  這變故陡生,湯廷驚得魂都飛了,破著音叫她。

  “離我遠點!!”

  秦絕死死閉住了眼睛,眼瞼下的瞳仁已經浸滿了猩紅。

  滾燙的劇痛的殺戮欲焚燒著她的理智,呼吸急促到無法構成循環,咽喉的窒息感層層疊加,心臟近乎跳出胸腔。

  該死的——

  秦絕用力摸向作戰服,電流猛地開大!

  怎么會——!

  她差點驚得睜開雙眼,怎么回事,怎么會不管用?!

  對了,是今天……今天開了太久了,身體已經習慣了,形成抗體了!

  他媽的——

  秦絕猛地向后撞去,雙手抱胸,手指緊緊摳進了自己的雙臂,制止起下意識沖向活人撕開肢體的本能。

  停下啊,快點停下啊!

  七軍師被她重傷的畫面歷歷在目,溫熱的鮮血,錯愕的神情……

  你看,你又在傷人了。

  高木龍明明還在對你說著“謝謝”,你卻殺了他——

  你在系統空間里也是這樣,拿冷血和追求勝利當做借口,對著同伴殺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都是幻覺,是制造出來的影子!

  你殺了他們……

  是你殺了他們……

  用槍、用刀、用手……

  種種聲音交疊著混合著,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什么都有,是每一個她遇見過的人,是每一個她親手殺死過的人。

  你是兇手啊,秦絕。

  你就是最大的殺人犯,最殘忍的劊子手——

  閉嘴……

  閉嘴!!!

  秦絕噗通一聲栽倒在地,隔著衣服將雙臂摳出深深的印子。

  “別過來!”

  再過來你們就要死了!

  她勉強地辨別著耳朵里那些來自于現實世界的腳步聲,幾乎能想象得到眾人是怎樣擠在她面前不遠處,害怕著,恐慌著,擔憂著,厭惡著,在上前與退后中徘徊。

  秦絕死死閉著眼,挪動到角落,身體右面和后面都抵著墻。

  砰!砰!砰!

  她用力在墻面上砸著頭,強電流沒用,這里也沒有束縛帶,該死的,這股惡心透頂的殺戮欲,停下,快點停下——

  砰!!砰!!砰!!

  秦絕蜷縮著,牙齒將嘴唇咬出了血,額頭一側磕出的鮮血與道具仿真血混雜在一起,整張臉都被血糊住了。

  “秦絕!”

  “滾開!”

  賀栩聲音出現的一剎那,秦絕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嗓子破了音。

  誰都不行!

  賀栩更不行!

  絕對不能傷了他——不要過來——他會死——

  “離我遠點啊啊啊啊!!!”

  那個閉著眼蜷縮在墻角,把自己撞得滿頭是血的孩子怒吼著,咆哮著,在與自己的抗爭里痛苦著,疼得撕心裂肺。

  這就是……

  這就是你當年的感受嗎,老程。

  賀栩紅了眼眶,心神俱震。

  他猛地甩開了周圍工作人員的手臂,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走啊?!!”

  那股屬于活人的氣息撲面而來,秦絕聲音尖利,狂躁中終于多了一絲絕望和恐慌。

  求求你……

  不要過來……

  她的手仿佛被新鮮的血肉召喚著松開了自己的雙臂,就要彎掌為爪向前撕去。

  ——賀栩撲了上來,緊緊將秦絕抱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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