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和江秋月在連城留了近一周。
江秋月提交了辭呈,工作單位那方本想留她,但一個女性職員以“陪兒子出國讀書”為理由辭職時,常常不會得到太多的阻撓,因為太常見了,大家都下意識覺得這很合理,也給予了大度的理解,沒有太過為難。
她們家的公寓在房源APP上掛了出租,戶口相關的事是秦絕處理的,江秋月在某些時刻特別容易被說服,只要你按照她的邏輯——“男人不就是要在這些大事上出面的么?這些公事就讓我來吧,不然顯得我這個兒子像個孬種,只能被親媽養著。”
秦絕掛著虛偽面具,覺得自己的演技無形中提升了一個級別。
江秋月在家里偷著給醫生打電話,確認激素藥劑也能寄到國外的事,她也權當沒聽到,臉色隱藏得極好。
就是克制殺意克制得很辛苦,又拿剩下的那些靈魂強度來回灌了兩次。
說起來,秦絕倒是沒有完全說謊,高中申請學校時確實拿到了來自美國的錄取通知書,加之有森染協助,簽證也很順利。
江秋月工作后補習過簡單的英語,只會最基本的日常交流,兩人抵達美國后,秦絕明顯感覺到她身旁的江秋月緊張起來,她回頭看去,瘦瘦小小的江秋月在流動的外國人群里手足無措,每有某個高大的人從身旁經過,她都會下意識地躲開一步,膽怯而慌亂。
“哎,兒子,來來,媽給你拿著。”
江秋月看見秦絕推著行李箱回來,表情立刻變得安心,幾步沖上來去接她手里的拉桿。
秦絕看了看她:“媽,你在緊張嗎?”
“哎呀,哪的話,媽哪里緊張了。”江秋月嗔她一眼,“我兒子來紐約這種大城市念書,媽怎么可能給你跌份兒!”
……秦絕輕輕嘆了口氣,笑了笑:“嗯。”
“沒事兒。”她帶著江秋月往出口走,“我都安排好了,最多幾天我們就能安頓好。”
“好好。”江秋月挽著她“兒子”的手臂,滿眼都是安心。
秦絕把她安置在酒店,等她睡下后便換了身衣服,直奔地鐵。
美國的金融體系與龍國的不同,秦絕捏著一卷現鈔,極有目的性地在各個地鐵主干線穿梭,直到在某個地鐵站內聽到了熟悉的吉他聲。
那人渾身襤褸,破舊牛仔帽下的棕發亂糟糟的堆在一起,下半張臉全是沒打理過的胡須。他面前放著生銹的麥架,抱著一把缺根弦的吉他自彈自唱,音響接觸不良,發出滋滋的電流聲,隔著老遠就能聽見。
秦絕輕笑一聲,快步上前,蹲在他正前方。
“嘿。”
男人并不理她,閉著眼陶醉在自己的唱奏中。
秦絕啪地扇了他一耳光。
周圍幾個人見怪不怪地上下地鐵,有一個向警察招了招手。
男人睜開眼,用混雜著地方口音的美語問她:“你這該死的小子他媽的想做什么?”
“喧囂無法叫醒音樂人,直到現實打了他一巴掌。”
秦絕盯著他渾濁的雙眼,痞里痞氣地嘿嘿一樂。
“哦,fu*k,這句話真是天才!”男人做了個相當夸張的表情,立即忘記了方才的憤怒,“這是你的原創嗎?兄弟,聽起來好極了!”
“是你的原創。”秦絕對他豎了個中指以示禮貌,“走吧弗蘭迪,請我喝酒。”
弗蘭迪的表情更夸張了:“你真是個神秘又怪異的東方玩意兒。”他回敬了一個中指,突然哈哈大笑,“但是我喜歡!”
秦絕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多年不見,這貨的腦子還是跟他的吉他一樣缺根弦。
她幫他收起麥架和音響,弗蘭迪背著他的破吉他,兩人一起拐進昏暗潮濕的巷口,很快不見了。
“哇哦,你是說我在世界末日時唱著歌跳進了喪尸堆里?真是太酷了!”
酒吧單間,弗蘭迪摘下帽子,扯開假發撕掉胡須,單看這張臉還是個正常人。
“嗯哼。”
秦絕喝了口酒,跟神經病的交流簡單多了,只要說實話就行,“老實說,我當時想救你的。一秒之后,我覺得沒必要。”
“那是當然!”弗蘭迪捂住胸口,“末日狂歡后的死亡!我的夢想!”
“我算是知道你當時為什么會死了。”秦絕呵呵一聲,“你在哪個地鐵臥的軌?”
弗蘭迪突然從激動中冷靜下來,他癱在椅子背,摸出煙給自己點上,吸了兩口才說:
“不存在的。已經兩百四十一次了,總有人阻止我。”
“天哪,你不正常點,我害怕。”秦絕語氣毫無波瀾地感慨道。
“我也覺得自己不正常極了。”
弗蘭迪夾著煙,翹著二郎腿,沒了亂發和胡須的他看起來就像最常見的浪蕩公子哥。
“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愚蠢的事就是繼承家業!哦,上帝啊,那個糟老頭子為什么三年前就在他情人的床上死了!”
“我對你跟你爸的故事不感興趣。”秦絕回絕他的煙,掏出一根pocky叼上,“給我一套房子,還有兩個會說漢語的保姆。”
“哦,好啊,你要哪里的?”弗蘭迪一抬手就把墻上的世界地圖扯下來,抖著腿在小圓酒桌上攤開。
“美國境內,足夠安全就行。”
秦絕打了個哈欠,“我要‘照顧’一個人。”
“太無聊了太無聊了。”弗蘭迪瘋狂搖頭,“你怎么能干這么無聊的事!”
秦絕又嘿嘿一笑,抬了抬眼:“小瘋子,搞清楚,我在威脅你。”她音調突然拔高,“你家族產業的繼承密碼是——”
“嘿!閉嘴!!”弗蘭迪跳起來,惡狠狠地朝她面前的空氣揮了揮拳頭,“我好不容易才忘記的!”
秦絕一攤手。
俗話說精神病人思維廣,末世初期她跟弗蘭迪這瘋子臭味相投,平時常干的三件事就是抽煙喝酒砍喪尸,直到有一天弗蘭迪難得認真地拜托她一件事,然后唱著歌沖向了喪尸潮。
他告訴了她三串復雜的密碼,拜托她的事情是如果以后他活著,永遠不要把密碼告訴他。
……不然他這個黑手黨二世祖就得回去繼承家業了。
“你想忘了就忘了唄,告訴我干嘛?”當時秦絕鄙視地說,“把我當保險箱啊?毛病。”
“哦,你不懂,音樂人需要一個開關!”弗蘭迪彈著他的吉他大聲說,“我要去實現夢想了!實現過后我音樂的靈魂將在這里永生!親愛的朋友,我沒有東西送給你,只有這些老鼠屎一樣的垃圾禮物!”
感情這禮物就是個有朝一日跟他認親后拿來威脅他的籌碼。
秦絕想起來這茬,一陣無語。
算了,這貨明明是個神經病,還要每天裝六小時的正常人處理家族產業,也挺辛苦的。
她還是善良點。
“要怪就怪末世里的你自己。”秦絕聳了聳肩。
“真遺憾,為什么我的靈魂還會回來。”弗蘭迪唰唰唰在紙上寫了串電話號碼扔給她,“我好不容易才自殺成功的!”
“誰知道呢。”秦絕彈了彈這張小紙片,吹了聲口哨,“或許是你太瘋了,系統都不想要你當儲備糧。”
“哦!”弗蘭迪恍然大悟,狂笑起來,“謝謝你的夸獎!”
他用力拍了拍秦絕的肩膀:“做你的無聊事去吧!朋友!正因為有你這種人的存在,才顯得我偉大極了!”
秦絕咔嚓咬碎pocky,嚼了嚼。
“謝了,小瘋子。”
她把紙條揉成碎屑,散在桌面上,又拿起自己那杯雞尾酒跟弗蘭迪的酒杯碰出清脆的聲音,一飲而盡。
“能再看到你我很開心。”
“快滾吧,你真無聊!”弗蘭迪豎起中指。
秦絕哈哈笑起來,擺了擺手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