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比2。”夏彌大聲說。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從訓練館內的窗戶向外望,黃昏余暉下的英靈殿披上了一層神圣的黃金色,緩慢移動的陰影把廣場一分為二,剛剛結束最后一堂課程的女生們懷抱書本從巨大的雕塑旁走過,墨綠色的校服裙裝在風中微晃。
訓練館內的實戰場地中只有兩個身影,一個瘦高的人影巍然不動,另一個則像是剛出生的幼年犀牛,不斷地對著第一個人影發起沖擊,僅僅數秒的交手后立刻敗下陣來,手中的黑色長刀跌落,那個人影也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120比2。”夏彌字正腔圓,一副認真的樣子,像個專業的網球裁判。
“差不多了,停止。”
端坐在訓練館一側長椅上的男人站了起來,身姿剛勁魁梧,剛毅嚴肅的臉讓人聯想到經常出現在美國大片里的特種部隊隊員。
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魔動機械課I的講師,S級任務‘夔門計劃’的負責人,他對學生的要求向來嚴厲,幾乎每堂課必點名,在學生中的風評僅次于風紀委員會的曼施坦因教授。執行部沒有對外曝光任務細節,只是宣布了魔動機械課I暫停的消息,于是守夜人討論區上正有不少人在為自己暫時逃脫了曼斯教授的魔爪而拍手叫好,感嘆終于不用每天坐在教室里瑟瑟發抖了,就跟走在戰場上隨時都可能踩到地雷的士兵似的。
夏彌憐憫地看著走回來的兩個人:“寧秋師兄你被打得好慘哦……”
寧秋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慘?能從面癱師兄手里拿兩分已經很不錯了好么?想他兩天前在楚子航面前還羸弱得像一只剛出生的小雞仔,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是……大一點的小雞仔。
“因為教授不允許他用言靈。”酒德亞紀在一旁笑著眨眨眼。
她和塞爾瑪葉勝都結束了訓練,兩個女孩倒還坐在長椅上生龍活虎,葉勝靠在墻上不省人事,言靈·蛇的副作用就是極大的精神負荷,為了確保在任務中狀態萬無一失,他這幾天連續地進行言靈訓練,已經極大透支了精力。
“使用言靈沒有任何訓練效果,沒有意義。”曼斯教授拍了拍寧秋的肩,疼得他一縮,“不錯,作為一個從來沒有戰斗基礎的新人,能從楚子航手里拿分已經可以了。老實說我曾經認為校長對你的評級有誤,現在看來,你對得起S級的評價。”
“謝謝教授。”
曼斯教授暫時離開,寧秋和楚子航在另一把長椅上坐下,夏彌從她帶來的兩個保溫桶里拿出一個個盒子,跑來跑去分給眾人。
“辛苦你啦,還要特地跑一趟。”酒德亞紀雙手接過金屬盒子,微笑。
“沒事沒事,A級運輸工竭誠為您服務。”夏彌敬禮,“話說葉勝師兄的怎么辦?”
塞爾瑪看著昏迷不醒的葉勝偷笑:“當然是把他那份也吃完。”
寧秋打開蓋子,里面是擺得整整齊齊的蔬果飯菜,每一份都按照頂級運動員的膳食規格進行了嚴格的配比,還用芝麻擺出了一個笑臉,他幾乎能想象出女孩哼著歌把芝麻一粒粒放上去的樣子,簡潔的宿舍廚房里飄著淡淡的香味,女孩束起的高馬尾輕輕晃動。
“厲害啊師妹。”寧秋毫不吝嗇贊美,他和寧新雨在家做飯都只追求味道,從來不在意賣相,何況在異國他鄉訓練過后還能有這么一份愛心便當簡直太溫暖人心了,就跟過生日對著毫無動靜的手機蔫頭耷腦的路明非忽然收到了楚子航的祝福短信一樣,感動得冒泡。
“這算什么,圣誕節請你們吃大餐,等著啊。”夏彌得意地笑,露出小虎牙。
“啊!亞紀師姐我拿錯了!那份是我的!”夏彌拿起手里的盒子一溜煙小跑過去。
真是絕棒的一天,天邊晚霞絢爛,云層被染成了火一樣的深紅色,徐徐的微風從窗外吹進來,三個女孩并排坐,有說有笑,他們手里捧著師妹特地做的晚餐,金屬的便當盒還帶著溫熱,一切似乎都會永遠這么美好下去。
寧秋捧著金屬盒沒動,蓋上了蓋子,他扭頭,發現楚子航也沒有拿起筷子。
“師兄你不吃么?”
“現在不是我的晚餐時間,還有半小時。”楚子航說。這個人的生活一如往常,精密得如同機器。
“師兄,能問你個問題么?”寧秋看著手里的盒子沉默了一會,突然問。
楚子航點頭。
“你執行任務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回不來?”
“每個專員應該都想過,但從加入執行部的第一天起就默認做好準備了。”楚子航語氣很淡,像是在討論吃飯前要洗手這樣的事情。
“不會害怕么?”
楚子航想了想:“一開始會,但一兩次之后就習慣了。你是在擔心他們?”
寧秋沉默了一會:“算是吧。”
“我想你不太需要擔心這個問題。”楚子航說,“曼斯教授是執行部經驗最豐富的專員之一,他參與過樓蘭古國的行動,并且帶領組員全員生還,另外兩支小組只活下來了三個人,而且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還有諾瑪的支持。”
寧秋心說我知道他很強,不然校長昂熱也不會把探索青銅城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全權負責。
但也難怪執行部全體上下,包括王牌楚子航都對此深信不疑,自從諾瑪誕生之后,執行部專員的傷亡率下降了大約70%,再加上一位經驗豐富的船長曼斯,配合摩尼亞赫號上的煉金武器和槍火,大概就連昂熱也很難想象有什么東西能夠威脅到他們。
楚子航只說錯了一點,他不是在擔心,擔心也是沒用的,有些東西不可避免,比如命運。
“師兄。”
“什么?”
“你說怎么樣會更后悔呢?”寧秋輕聲說,“是不做……還是做錯?”
“什么樣的事?”
“傻逼透頂的事。”
楚子航默默地咀嚼著這幾個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樣的事能被定義成傻逼透頂?”
“大概就是你覺得自己應該做,但是做了也不一定成功,可能還會讓你萬劫不復的事。”寧秋有些出神。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楚子航說。
“抱歉,是我說得太模糊了?”
“不。”楚子航轉頭看他,黃金瞳里的清光如同刀劍,“你覺得這是應該做的事,那為什么還要猶豫?”
后悔?比起他在那個雨落狂流的夜晚聽了男人的話,像只狼狽的喪家犬一樣獨自逃走,沒有什么事情更值得后悔了。真正會讓你后悔的事情發生時你永遠都是想不到的,等你幡然醒悟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一切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無論再給他多少次機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沖回那個男人的身邊,直面那把永恒勝利的長槍和奔雷般的天馬,就連死亡也沒什么可怕的。可一次機會也不會有,錯過的事情不是錯了,只是過了。已經過去的事,有誰能改變呢?
“校長說過一句話,一個做錯了的英雄,總比什么都不做的蠢貨要好。”楚子航輕聲說,“無論怎么樣,不要讓自己后悔。”
寧秋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忽然笑了笑。楚子航愣住了,心想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什么地方很好笑么?
“師兄,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真想把一個朋友介紹給你認識,你這樣的心靈導師簡直對他太重要了。”寧秋笑。
“是誰?”
“他叫路明非。”寧秋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但他已經不在了。”
訓練館里靜悄悄的,寧秋收好了那些被他和楚子航在實戰訓練中撞倒的東西,把它們擺回原位,葉勝剛從長椅上醒來。
“他們回去了?為什么今天不叫我?”葉勝打了個哈欠,瞟了一眼身旁的保溫桶,“居然還有我的份,她們倆良心發現了。”
“嗯,師兄他們剛走。”寧秋說,“曼斯教授說今天讓你好好休息。”
“哦哦,那麻煩你還留下來等我啊。”葉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電子表,十點了,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十一點就得出發,他現在趕回宿舍修整正好來得及。
“沒事沒事。”寧秋把最后一把長椅扶起,兩個人拿上東西出了訓練館,燈光在大門緩緩關閉之前熄滅了。
走廊里只有幾盞昏暗的燈,似乎還有幾根燈泡接觸不良發出嘶嘶的聲音,氣氛有些陰森,看著像是什么恐怖電影的取景地,似乎下一秒就會蹦出一個白色的鬼影攔在盡頭,但執行部的精英們見過的怪力亂神的事多了去了,何況就算真有鬼,能有龍類夠打么?
“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幫我謝謝夏彌。”葉勝把保溫桶遞給寧秋,“今晚是沒空吃了,等我回來吧。”
“好的。”
“你這兩天都帶包來啊。”葉勝掃了一眼寧秋背著的網球袋。
“嗯,我跟楚師兄學的,我不是也在練刀么。”寧秋笑,“先習慣一下,以后出門帶刀好放。”
葉勝嘖嘖地說:“還沒成正式專員就已經代入思想了,來執行部真是找對門了。”
“好了,我就從這走了,再見咯師弟。等我回來記得請師兄吃頓大餐。”兩個人走到長廊里的一個岔路口,葉勝回頭敬了個吊兒郎當的禮。
葉勝瞳孔收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完全沒能反應過來,而他正對著的那張臉漠無表情,頂住他胸口的那把手槍上加裝的消音管閃著寒光。
“嗯,師兄再見。”
被縮小了無數倍的槍聲在走廊里回蕩,血霧噴射而出,落地窗邊的月輝被染成了鮮艷的紅色,仿佛盛開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