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鯤渡船。
緊緊抓住麻繩的林靜閑,此時伸出一只手掌放在眉眼。
他瞧見萬頃烏云中一道流光驟然朝江水隕落。
恍若一道疾電,又如斷線紙鳶,噗通一聲鉆入昏暗的江水里沒了蹤影。
閣樓。
一位灰頭土臉的男子踩著一把黢黑的破劍飄然落地。
他那一襲金絲法袍早已破爛不堪,露出了里面的貼身衣物。
諸葛文石雙眼噴火,對著四輪車后瞇眼笑著的才情錦繡的文人學士罵道:“你瘋了?”
亓官玉泉擺手,道:“是我讓他這么做的。”
一聽見老人發話了,諸葛奇瑋就悻悻然不再說話,而是看向大江上空飛來的一只白鴿。
飛鴿來急。
諸葛奇瑋從它腳上綁著的細小竹筒中抽出一小卷紙張。
亓官玉泉從懷里緩慢拿出一把開信刀遞給了他。
諸葛奇瑋拿著開信刀剃去上面的蠟花,拆開看著,皺著眉頭道:“師父,是一篇拜謁的詩文。”
他將那張信紙遞給了清癯老人。
亓官玉泉攤開在手心看了一眼,上面落款沾染血跡,不禁笑了笑。
“如今天下暗涌,朔風卷塵,山雨壓界攪動風云變幻。”
“很多人都按捺不住了,便使出了這猢猻出把戲。”
“奇瑋,你即刻錦衣夜行,回京城給老白索要雍涼兵權。”
諸葛奇瑋遲疑了一下,才道:“萬一白叔不肯呢?”
“不肯?”
亓官玉泉撫須而笑,道:“那就下船,去泉津郡慶安街的胡不喜客棧找掌柜的要上兩缸甕中仙。”
“送給老白當作潤筆的錢,讓他杯酒釋兵權。”
“泉津郡?”
諸葛奇瑋不解。
皇城中有的是佳釀好酒,為何非要在這下船去找一個小地方的客棧求酒?
亓官玉泉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悠然說道:“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無妨有臥龍。”
“要知道當初的邱城,就出自這個地方...”
下一刻!
亓官玉泉神色微變,遠眺澄練的江水打趣道:“說曹操,曹操就到。”
諸葛家二兄弟順著老師的視線向鯤首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遙遠的江頭一點寒芒驟然出現,鉆入大江之中,是一陣來勢洶洶的秋風。
大風刮過,長江如沸水翻騰。
一條身軀有三人合抱之大的水龍擺首向這里襲來,沿途水流迸濺。
如同一道道鋒利的箭矢,極為險駭!
大鯤渡船上的船客驚慌嘩然。
這真的是一波三折!
先有五品武夫攔江問劍,后有絕浪江龍伏水起,都妄圖將這大鯤渡船傾覆一二。
“這渡個江,怎么就這么難呢?”
亓官玉泉伸出一根手指撫了撫學舌鸚鵡通體翠綠的毛羽。
面對如此大浪滔天依舊是面不改色,意態閑適。
剛打敗了五品武夫的諸葛奇瑋目光炯然。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條水龍看,腰間懸浮圍繞的御劍嗡鳴不已,已然是蓄勢待發。
“是蓮花鎮來人么?”
諸葛文石兩手相交,寬松的錦衣袖袍都要快垂到膝蓋了。
亓官玉泉搖了搖頭。
“送酒之人。”
諸葛文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眼神中有著些許火熱,向四輪車上的老人自覺請纓道:“我去請酒來。”
正說著,他投袂起身,一腳踏在欄桿上,雙腿微屈猛然發力,驟然身體如同一只鴻雁翩躚飛起。
早已蓄勢待發卻又偃旗息鼓的諸葛奇瑋突然盤膝坐在地上,看著莽夫般的弟弟說道:“無知者無畏啊!”
他先前按劍觀望了一會兒。
驚覺這水龍有著勢如破竹之態,僅僅憑一道術法便可通曉這施法之人非同小可。
莫要說一個潑墨的文石,就算加上他奇瑋的御劍,仍然是不可能抵擋住這道水龍。
諸葛奇瑋雙手按膝,扭動著身體轉過身去,看著四輪車上的老人問道:“老師有見解?”
亓官玉泉笑了笑。
“送酒之人最無情,這請酒之人怕是要落得一身狼狽。”
鯤首。
才情錦繡的文人學士雙手負后,飄然落地。
迎面浩然風颯然而至,吹拂著他的衣擺,頗有一夫當關的大氣概!
諸葛文石闔眸微笑。
一絲清風繞體,臨危不懼的氣相讓渡船上情竇初開的眾多女子看后有些癡癡然。
閣樓盤膝而坐觀望著這天下大勢的諸葛奇瑋撇嘴,嘀咕道:“這臭小子又要學我師哥耍帥了。”
渡船上珠冠玉袍的賈仁義瞧見后也是一臉不解,喃喃道:“一個讀書人瞎湊什么熱鬧?”
他又是將那學士瞧了瞧,感覺這架勢很像一個舊人。
賈仁義突然捂嘴偷笑,眼角隱隱有淚珠笑出,憋氣道:“他該不會是在學公羊臺吧?”
鯤首處的諸葛文石看著一往無前越來越近的水龍,嘴角撩起的笑意漸漸消失。
干凈的鬢角隱隱有一滴汗水浮現,他不禁有些汗顏。
離得越近他才越能知道這水龍其中藏納的氣力究竟有多少,根本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抵抗!
諸葛文石回首看了一下欄桿處幸災樂禍,且絲毫沒有出手相助意向的諸葛奇瑋。
他嘆了一口氣,深絕親如真兄弟,竟然也有信不過的時候。
諸葛文石轉頭看著這氣勢洶洶的水龍,喉結翻滾,深深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下一刻眾人都沒意料到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諸葛文石的厚底皂靴剛一邁出,因為冥池鯤的身上太滑,直接一腳落了空,整個人身體傾斜仰頭摔倒在鯤首。
看熱鬧的林靜閑心里一驚。
這逞能的學士莫非是個兩腳書柜,連平地摔都可以?
愣住的賈仁義許久才反應過來,拍了拍身旁同樣震驚的女子,平靜道:“這就是我大安王朝的國子祭酒。”
“是不是很有本事?”
爬地而起的諸葛文石兩頰發熱,面相通紅。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出大糗了。
諸葛文石兀自嘆了一口氣。
師哥就是師哥,他諸葛文石依舊是那個諸葛文石。
師哥會的他學不來,自己會的師哥也做不出。
各領風騷!
諸葛文石彎腰提了提快要掉了的筒靴,直起腰來看著近在咫尺的水龍。
稍許,他從大袖中掏出一支無墨之筆,在面前虛空落落點點。
盡管他知道這一次無論他是否付出全力,都是不可能打散這條百米身軀長的水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