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大腳!”許長安眼前一亮,有些驚喜地說道。
大腳是城中長得最高的人,擁有一身蠻力卻為人憨厚老實,城中小兒都愛欺負他。
唯獨許長安不這樣,小時候經常因為他被人欺負而和同伴打起來。
所以大腳待長安一向很好,經常馱著他在城中轉悠。
大腳拎起脖子上模樣可憐的男童放在他的身前,憨笑道:“這就是常將軍說的那個小孩。”
大腳彎下身,將蒲扇大的手掌蓋在許長安的耳朵旁,小聲嘀咕道:“這孩子的爹娘都死了,就他一個人跑出城活了下來。”
“現在把他交給你了,他還不知道這件事,千萬別告訴他。”
許長安默默點頭,看著男孩的眼神不禁多出了一絲憐憫。
旁邊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駝著背對大腳說道:“大腳走吧,我們哥倆去酒樓碰幾杯去!”
短小精悍的漢子叫駝背,連和大腳一半身高都沒有,卻和身材魁梧的大腳認作了兄弟。
二人經常一起出生入死,擅長使用計謀,精明得很。
在陰間戰場上,二人若是聯手,難逢對手!
“公子,那我們先走了!”大腳說道。
“好。”
許長安看著面前沒了父母的可憐孩子,心中有些不忍。
“哥哥,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嗎?我要找我爹娘。”男童抬起沾滿泥土的小臉看著面前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爹娘啊,還在守城呢,等他們把陰物打跑了就...”
就在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驟然響起。
“你爹娘死了。”
一個女子從他身后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將他還沒說完的話打斷。
男童一聽到有人說他爹娘死了,眼圈立馬泛紅,帶著哭腔道:“你騙人,我爹娘才沒死,他們讓我先逃出來,說好以后和我見面呢...”
女子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不說一句話。
男孩看她一語不發,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爹娘才不會死,他們說好要帶我回去的...”
不一會兒,身子孱弱的男童就哭暈過了去,倒在了地上。
許長安一臉憤怒地看著身旁的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氣惱道:“方儀,你太過分了。”
女子淡淡地說道:“等的人如果永遠不回來那不是更殘酷么?”
她走了過去,將男童背在身上,路過許長安時說了一句話。
“他和我一樣,都是沒了爹娘的人。你,不懂...”
許長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神色復雜,接著小跑過去,隨著她一同向城內深處走去。
張老坐在床榻邊上,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鼻息。
“這小子無大恙,其實他早就猜到自己父母八成是回不來了,但心中一只期望著,整天活得心驚膽戰的,身子難免為虛弱。”
“如今被人點破,急火攻心自然是暈過去了。”
許長安放下心來,點頭道:“那就好!”
東望城,主殿。
一位風燭殘年的年邁老人躺臥在臺階上,原本合適的蟒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上顯得有些寬松了。
“常將軍辛苦了,不知南武城戰事如何?”
常蓮搖了搖頭,坐在一側椅子上。
“南武城等我們趕到時,已然是了危城,城中將領幾近戰死,尋常百姓也被屠戮殆盡,血氣久聚不散,是為慘絕人寰!”
“不過...”
“幸好松吹軍及時趕到,才阻止了...”
常蓮看向老城主,緩緩說道:“城保住了。”
老城主聽后點了點頭,突然大聲咳嗽出來,竟有血塊從口中咳出。
旁邊侍從趕緊端藥上前,但被老人揮手呵退了。
老人用力眨了下疲憊的眼睛,渾濁的雙眼無神,慢慢道:“人沒了,但城保住了就很好。”
“在陰間地府,城郡才是青山,有山就有柴燒...”
“看來,東邊又要來一批人嘍!”
常蓮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著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老城主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于是說道:“常將軍,但說無妨...”
常蓮緩緩啟口,但并沒有聲音發出,而是聚音成線,傳到了老人一人耳中。
“大霧...黃泉...”
“妖月...”
幾個看似不相連的詞匯傳入他的耳畔。
老城主聽著眉頭緊皺,但轉即驚駭起來,用力直起身子,驚怒道:“可真有此事?”
他雖已年邁腐朽,但出口卻是震耳欲聾的虎豹之音。
整個大殿的房梁都因此顫動了三分。
常蓮頷首,道出緣由:“這是南武城的一位道士卦象告知,應是對了。”
老城主來了精氣神,哈哈大笑道:“日子,不太平嘍!”
他艱難起身,仰身在王座。
“我吶,時日不多了,不知道哪天就會歸西了。這總兵的位置,說什么也不能再空著了。”
“常將軍那番話,心中就是有了人選咯?”
“不如說來聽聽。”
常蓮起身,抱拳輕聲開口:“方儀。”
石砌的小屋中,許長安和方儀已經離開許久了,男童的呼吸也漸漸平穩。
張老起身,看著床上的男童嘆了口氣,提著酒壺去打些剔牙的酒來暖暖身子。
街道上,人聲鼎沸。
張老從酒肆打了一壺酒,發現城中告示欄那里人群擁擠,于是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去瞧個清楚。
張老瞇著眼睛,順著視線一個接一個字地讀出:“東望城...松吹軍新任總兵...”
“方...儀!”
啪嗒!
酒壺應聲落地,砸在青石板上。
香醇的酒水流溢了一地,流進了溝縫中。
張老佝僂著身子慢慢彎下腰,將酒水流盡的酒壺撿起,一只手揣在懷中,慘然笑著。
“糟蹋咯,糟蹋嘍...”
老人離開喧鬧的人群,顫悠悠地向幽深寧靜的小巷走去。
松吹軍剛剛歸來兩日,便又重新在城外扎起了營帳。
同樣是由常蓮副總兵坐軍營,操兵守御。
因為據從淪陷的南武城得來的消息,陰間二十八城郡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迎來一場大災變。
而這三月風雪天氣等種種跡象,都過于反常,似乎預兆著災變的來襲。
所以這幾日來都在加固城防,在城外四方位的一箭之地增設四座望樓,用來戒備。
不但是松吹兵重新穿戴起盔甲,就連城中很多普通民夫都開始充當“守輜重”的后勤兵,負責處理軍營的后勤保障勞務。
尤其是吃完的食物,將腐之物都必須有后勤兵快速掩埋。
軍營之中,最忌諱的就是瘟疫。
將軍營帳中,常蓮副總兵正在為統領各種軍事機要而愁思難解,對下面的人問道:“圍墻壁壘修建如何了?”
士兵恭敬地說道:“城防工事所需木頭已經從城南的密林中悉數運來,估計再有兩日就可成功搭建。”
常蓮聽到如此,終于舒展了些眉頭。
陰間不比他地,條件艱苦。
很多東西都匱乏,但總有變通之法。
“這就好,記得將底部削尖的樹枝用火燒焦,防止再有陰雨天氣的到來把樹枝腐爛,影響壁壘的牢固性。”
“還有,哨臺的腳手架記得不要過高,九尺即刻,大風吹臨時會有不妥。”
士兵頓首,道:“明白!”
“對了,軍中的燒飯的火頭兵和軍醫可穩妥了?”
士兵皺眉,遲疑了一下,才說道:“火頭兵只許城中百姓充當即可。”
“但是...”
“軍醫職務,尚在空缺。”
“因為城中的老郎中也是年近古稀,身體不適,更別提城外遠比城內艱苦的條件了。”
常蓮嘆了一口氣,思量了許久,說道:“那就去鄰城借一個!”
她朝士兵面前丟了一枚朱漆楠木令牌。
“記住八百里加急,只許換馬不許換人,就算是腿皮給磨破了也不準停歇。”
“三日之內務必給我帶回一個郎中來!”
“遵命!”士兵上前彎腰撿起軍令,恭敬道。
“你先退下吧!”
“是!”
士兵退出將軍帳篷,腦袋有些痛。
平常松吹軍哪有這么繁忙過?
禍事來來臨之前,不過是整兵出征,在二十八郡城中來來回回行進。
遇鬼物陰煞則斬之,遠比現在干脆利落得過了,哪有像這樣事事都要準備。
難道這次災變真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士兵想著,就看見一個披著獸皮大巾的少年氣勢洶洶地朝這里走來,趕緊道:“許參將!”
少年并沒有回答他,依舊是冷著臉朝將軍營帳走去。
士兵郁悶,但只好搔了搔腦袋就作罷。
“哎呦!”
士兵轉身時,一不小心踢翻了身后營帳旁的點火盆,頓時將通紅的火炭倒了一地,愁苦無奈。
帳篷被人一把掀開。
“有事?”
常蓮正埋于案牘事務,聽到帳篷被人打開還以為是先前的那個士兵有事匯報。
沒想到抬起頭來一看,竟然是許長安。
許長安看著面前穿著銀甲埋頭軍務的母親,心中百感交集。
但他仍舊大聲問出了困擾他幾日的問題。
“為什么,東望城松吹軍的總兵不該是我嗎?為何是方儀的了。”
常蓮神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有一天他會這么問。
她淡淡地說道:“自然是有理由。”
“理由?”
許長安神色苦澀,輕聲道:“孩兒來之前已然是想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