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蒼生沉默不語。
他的眼眸當中分明藏著幾分不屑。
被抓住之后,他情知自己必死無疑,情緒反而平靜下來。
對此,程璃等人無可奈何。
他們對這位前任首座,到底還有幾分尊重。
“安兄,能否把這個人交給我們,好帶回書院聽候院長發落?朝廷給予的獎賞,我們定然會分毫不差的交到你手上。”
安瀾擺擺手說道:“既然他曾是你們的人,自然該交由你們來處理。”
臨行時,不知畫蒼生是心有不甘,還是什么原因,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我縱橫天下壓根沒聽過你這號人物!”
程璃與劉夢龍支起耳朵,他們也很好奇。
“鄉野村夫,躬耕于隴畝之間,你們沒聽說過我很正常。”
安瀾答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畫蒼生的面皮抖了抖:“雖只有幾句,但有如此詩才,你怎么會籍籍無名,定然是家學淵源。”
“但是這天下間的才俊我素有耳聞,便是皇宮大內里的青年俊彥,我亦十分了解,壓根沒有與你相符之人……難道!”
他似想起一種可能性,眼睛不由微微瞪大。
今上登基并不算正統,而是別有一番波折。
他原來有一個兄長,早早立為太子,且文章經略無一不精,亦是難得的至誠君子,深受百姓的愛戴,在朝堂之上的勢力也極其龐大,又是皇后所出,太子之位不可撼動。
然而,這位太子殿下竟神秘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一下子神隱。
先帝的反應也極其古怪,只派人象征性的找尋片刻便放棄此事,轉而立今上為太子。
民間一直在尋找這位失蹤的太子,可惜一直沒有找到。
直到先帝駕崩,今上御極,他的性格與先帝們一脈相承,殘忍暴虐,把原太子全家逼殺,又很是殺了一批企圖尋找太子的,天下才太平下來。
如果說真有什么隱世的青年才俊,必然只能是原太子的兒子,作為只差一步就可登頂的人物,他的蔭庇足以讓其子成為絕世高手。
他自認為已經猜到一切,喟然長嘆:“沒想到在最后一刻竟能見到他的血脈,也算了卻了一樁心愿。孩子,作為長輩,我給你一個忠告,離開平安縣城,越遠越好,最好能去到誰都發現不了的地方,這天,終究要變!”
他曾是前太子的摯友。
“平安縣城?你們究竟想干什么?”
程璃急忙問道。
畫蒼生抬頭望天,忽然道:“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這個地方也能見到,你們現在往東方看。”
四人依言面朝東方。
不料,在平安縣城的方位,籠罩著一塊濃重的烏云,預示著即將要有一場風暴到來。
但安瀾在烏云當中,分明看到了無數能量的流動,它們按照某種規律排列,像是人體的血管。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自語道。
畫蒼生看了安瀾一眼:“你果然也有破妄之力。”
他復又望著天空的烏云怔怔出神。
“我料錯了兩件事情,沒想到如今的書院墮落如斯,我這么大的動作都沒有發現,只派遣你們兩只小貓前來,害我的誘敵計劃擺給瞎子看,第二件事便是料錯了他的實力,害的最后落到這般下場。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我的計劃即將成功。”
“看著吧,看著吧!這是我傾盡所有心血完成的作品,是我一生的道路,是我燃盡自己后的升華!”
曾經的畫蒼生,風流倜儻,惹京城無數年輕小姐的青睞,如今卻一副老農之相,他真的耗盡了所有心力,哪怕不被抓住,也沒有幾年可活。
但見幾十里之外的天空當中,墨云翻涌,天雷震動,距離地面極底,仿佛末日降臨。
眾人心中生出難言的恐懼,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縣衙里,已是一片死地。
平日作威作福的官吏全部倒在血泊當中,他們的血,是黑色的,如墨一般。
唯有一人能夠站立,他卻是平安縣城的縣尊李永勝,也是揮舞屠刀之人。
他站在官府內,透過格子窗望向外面的天空。
層層烏云映照在他的眼眸當中,潤濕了眼眶。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就從這里開始,舉起救世的旗幟!蒼天不公,天子無道,那就改天換日,以我之血,遍染青天!”
他的神色有些癲狂,已經近乎瘋魔。
這是一個可憐人,生命僅停留在被畫蒼生救起的剎那,之后早已被復仇的焰火充滿。
他也是程璃與劉夢龍追蹤的邪畫師,沒想到竟堂而皇之的坐在縣衙當中。
人皮剝落,下面空空如也,畫皮之術,不外如是。
雷鳴過后,天空很快下起雨,但是這雨卻是漆黑色的,又帶著點點鮮紅,像是墨汁。
黑雨水落在地上,并不流動,而是直接給大地染色,把整個平安縣城渲染成黑色世界。
“啊——”
此時尚還在街道上的人,被這墨水沾染,竟開始融化,漸漸的也變成一灘墨汁,不分彼此。
包括房屋、客棧、牲畜,乃至于大路、池塘、江水,都融成一團。
整個平安縣城頃刻之間化為一灘墨跡。
“山河為布,日月成筆。醞以萬靈,畫跡乃成!”
畫蒼生看著前方,喃喃自語道。
“你究竟干了什么蠢事!那可是一城生民!”
劉夢龍大怒,抓住畫蒼生的衣領質問道。
“我不過是在幫他們解脫而已,眾生皆苦,與其在這紅塵煉獄中沉浮,不如化為斬出的最后一劍,教日月換新天!”
“你想干什么?”
程璃被這大逆不道的話嚇住,臉色蒼白。
“山河之硯。我自皇家倉庫中得到的秘寶,通過設置節點引入萬靈,可釀造出世間一等一的靈墨,此墨可承載萬物,早些年我把它埋入平安縣城的衙門當中。”
畫蒼生說道。
“我要用它請下一尊神靈。”
他的每個字都宛如從心肺里開鑿出來,說的鏗鏘有力。
“天已失道,何須奉天!且看我為這人世間畫下最后一幅畫!”
話畢,天色大亮,灑下五色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