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甘尼克斯家宴(3)
首席學士霍夫曼的語言似乎擁有一種至簡的魔力,可以通過簡短的三言兩語,立刻讓人領會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長桌之上低沉的討論聲再次出現,不過這一次,貴族們卻在紛紛點頭。
“同理,讓我們轉過頭來看看《百忍成家》這個故事。”
“瞽叟是個糊涂透頂的父親,但是站在‘舜’的角度思考...干掉老父真的就能增加自己的生存幾率嗎?”
“先不說‘弒父者’所需要背負的罵名。”
“不說東大陸,
即便在相對荒蠻的西方世界,這種行為也很容易招致非議。”
“干掉老父之后,我們可憐的舜所面臨的第一場劫難是就是他的家族會散掉。”
“有瞽叟在,舜生活在一個枝葉龐大的大家族中。”
“背靠家族,他有來歷,有背景。而‘舜’的家族是如此龐大,
以至于部落首領‘堯’都會時刻留意到他們。”
“而一旦瞽叟死亡,妻妾所生的子女分家,眾人瓜分田產。”
“原本部族之中占重要地位的家族立刻分崩離析,
由名門望族碎裂成一地升斗小民。”
“從老父的頻繁襲擊中生存,舜有可能被首領看到,進而得到重用;但離開家族的羽翼,我們可憐的舜連家產都分不到多少。”
“想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農民都沒有太多土地。”
“他又能有多大的前途呢?”
“公使先生,我所言沒錯吧?”
盡管身居高塔,霍夫曼并不是社交場合的白丁。他知道今天這場聚會最重要的客人就是新來的兩位東陸公使,因此言語之中總是會顧及到他們,讓他們并不會因為身在他鄉而受到冷落。
古槐安舉起雙手,恭恭敬敬行了一個東陸扣手禮。
“先生大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絕難相信您竟然是一位生長在拜占庭王國內的羅馬人。無論東陸貴族或是平民的心里,您拿捏的極為精準。”
此話發自肺腑,因為古槐安的確沒有見過哪一位西方人能如此精準的將東方文化提煉出來,當做飯桌之上茶余飯后的談資。
看來出發之前學派內部的傳言并非虛假。學城中的學士絕不是空無一物的草包,他們的腦中確有真材實料。
“而另一邊,讓我們轉過頭來看看西大陸。”
“如果將偉大的拜占庭放在中心,我們看到的是什么....”
“沒錯,我們看到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廣闊海洋,
以及海洋之中奇形怪狀的群島,
半島,和環島。”
霍夫曼再次伸出手指,指向餐桌中央那一塊包裹著杏仁奶油的杏仁餡餅。
“如果將東土大唐比喻成這塊誘人的餡餅,那我們西陸各國就是旁邊這盤雜亂無序的烤扇貝。幾座島嶼有小塊富庶的土地,但受限于季風和氣候,我們在島嶼之上只能種出有限的幾種作物。”
“比如亞平寧半島盛產橄欖;西西里島盛產香料。”
“我們知道‘橄欖’和‘香料’都是好東西。”
“橄欖可以被壓榨成橄欖油,吃下會讓我們的皮膚更具光澤,工作也更有力氣。”
“香料可以用來腌制肉類,讓來之不易的肉食保存更長時間,也能創造出‘廚藝’這門看似人人都會,但鮮少有人真正精通的技藝。”
“但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橄欖油與香料并不能填飽我們的肚子。”
“想要真正生存下來,我們需要的是小麥,是奶酪,是這些看似一文不值的底端作物。”
“而這些農作物在亞平寧半島上的產量并不高。我們必須和那群法蘭西人做生意,用我們手中的商品換來他們田野上的小麥。”
“我們沒有東土大唐那應有盡有的廣闊沃土,因此只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島嶼間快速移動的船只進行貿易。”
“‘航海’這種行為,和老年人是沒有多少關系的。”
“無論是搖動船槳還是升起風帆,這需要的都是年輕人有力的臂膀。廣闊的大海是如此的神秘,以至于每一次出海都有可能產生巨大的偏差。”
“在這種情況下,需要的是年輕人利用豐富的體力以及冒險精神尋找到航路。老人腦中的經驗在瞬息萬變的大海中未必可以提供幫助,反而有可能成為拖累。”
“在一個海洋文明之中,老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東大陸的村莊中間,供奉的都是族中老人的牌位。他們所謂的‘神靈’是一個又一個的白胡子老人。”
“而偉大的拜占庭帝國,廣場與街道上豎立雕像都是俊美的青年男女。”
“技藝精湛的工匠們會利用刻刀精準的刻畫出擁有青春力量的肌肉線條,這才是我們的文化之中被不斷贊頌的力量。”
“體現在其他方面,還有我們從古羅馬時代傳承至今...4年一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
“所有項目的參與者都是朝氣蓬勃的少年。”
“今天我看到兩位法家導師參加我們的聚會,情不自禁的有感而發...世上只有兩個國家自誕生起,從來沒有滅亡。”
“一個是偉大的羅馬。”
“另一個就是東土大唐!”
“到了學城興起的新時代,我驚訝的發現我們的‘弒父文化’竟然能夠影響到遠在東大陸的唐人。”
“他們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受到我們的影響而開始遷徙。”
“此時,兩位東陸導師正和我們坐在同一張餐桌上”
“我提議各位,為偉大的羅馬干杯!”
“為文明的相互交融而干杯!”
“干杯!”
長桌之上的所有賓客不約而同的舉起酒杯發出陣陣驚嘆。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是啊,竟然如此深入淺出的講出了文明之中最深層的碰撞,大學士腦中的才華真實讓我驚嘆!”
幾名身披赤紅的將軍們起身鼓掌,他們的身份是甘尼克斯議員麾下的幾位城防軍千夫長。
別看甘尼克斯議員是個體重接近200斤的柔軟胖子,他的家族世代負責君士坦丁堡的城墻守衛工作。
身為這座城市中唯一掌控大量軍隊的議員,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實力要比帝王更加巨大。
幾位將軍的身后,一位頭戴高冠的拜占庭商人卻早鉆入人群的縫隙湊到霍夫曼身邊。
“我就說嘛,學士們不要總是生活在學城高塔之中,時不時走出來教育教育我們這群凡夫俗子也是很有必要的嗎!”
“鄙人名叫塞加爾·布匿,是一名角斗士領主。”
“這周周末,我在府中設宴宴請市長全家,城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議員先生也會出席,甚至包括米哈伊爾家族的小女兒,奧布朗·米哈伊爾。”
“皆時希望您能參加,讓我們繼續聆聽您的教誨。”
決斗領主伸出雙手,準時遞上一張名帖。霍夫曼并沒有立刻應承,而是微笑著將名帖收入懷中,同時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感恩手勢。
隨著天色將晚,仆人們撤下長桌之上的餐碟杯盞,送上幾碟包裹著清香香料的草紙卷煙,外加幾只水晶大壺。
其中慣著熱氣騰騰的暗紅茶水。
“我知道貴國亞布力煙草相當不錯,但是既然來到西大陸不妨試試來自阿拉伯的香料煙草,這東西配上一杯醇厚紅茶,是最好的絕配。”
兩位法家學士婉言謝絕。
香料卷煙最初盛行之地并非拜占庭帝國,而是天寶年間的東土大唐。富庶的唐國貴族幾乎每人都習慣飯后來上一顆。
當法家學派上位之后,這種煙草卻是被嚴令禁止。
因為法家導師們發現這東西其中摻雜的并非香料,而是多種可以刺激靈識的軟性毒素。
長期吸食后不但具有相當程度的成癮性,更是可以讓人全身酸軟,徹底封閉凡人汲取天地靈能的“六識”。
對待他人嚴苛,對待自己更為嚴苛的法家導師自然是不屑食用。
兩位使節不喜煙草,甘尼克斯議員也就不再強求。一眾客人在噴云吐霧中互相贊頌著各自的功績。
在宴會臨近傍晚的時候,甘尼克斯抽光手中的最后一點煙草,心滿意足的吐出了一個煙圈。
“一個月后,就是米哈伊爾三世的生日慶典了。”
“這一次的慶典和以往不同,不但是吾王誕辰,更是皇儲君蘭登·米哈伊爾的18歲成人禮。”
“皇室內部早在一年前已經開始籌辦各種慶典活動。”
“皆時,拜占庭大斗獸場將次開放!”
“如果各位手中有尚武的冠軍,可不要忘了送到我這里報名。米哈伊爾家族舉辦的角斗活動具有什么樣的含金量...這不比我說了吧!”
宴會逐漸進行到尾聲,甘尼克斯爵士終于說出了這一次聚會的訴求。
眾所周知...冠軍易得,但在一個太平盛世之中想要獲得暖場的雜毛卻并不容易。如果拜占庭角斗場重新開放,在重頭戲來臨之前先安排幾場雜毛小將做暖場是必須的。
這種工作,沒人比負責城市安保的“霍瓦爾·甘尼克斯”更加適合。
老議員得到任務后自然需要利用自己手中的人脈,在拜占庭王國的上層聚會之中,這種‘托人辦事’總不好表現的太過直白。
今晚出席議員家宴的都是拜占庭上層社會中的精英階層。所有人心中都如明鏡般清楚,這種宴會端的是耗費心力。
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甚至揮舞刀叉切下盤中的那一塊肉,用什么角度送入口中...
這在宴會之中都是有講究的。
稍有不慎就會被他人視為失禮,隨后就會被長舌婦人在茶余飯后調侃為“缺少教養”。
可不要輕視這4個字。
這在上層社會中可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基于這一重理由,甘尼克斯議員在宴會結束前的最后一刻,用一種近乎于輕描淡寫的語氣提出他的訴求,他的目的已經達成。
隨后,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將眾人留在這里坐牢了。
輕輕拍了拍手,他站起身來宣告晚宴結束。
靜候在宴會廳外的仆從們魚貫而入,迎接各自的主人,將他們帶輦之中。
隨著到訪的賓客一個又一個的離去,甘尼克斯議員親切的將兩位法家導師送到家宅門口,親自安排馬車送他們返回使館。
當他回到宴會廳時,長桌已經被收拾的干干凈凈,所有仆人也已經盡數離開。
昏暗的大廳之內唯有幾枚懸掛在墻壁之上的火把散發出赤紅火光。火光映射出室內殘存的2個人影。
1人是首席古文明學士“霍夫曼·海因西里”。
另一人,則是一個一直隱藏在火光陰影中的人物。
從服飾來看,他身穿一件潔白的亞麻套袖長衫,這在貴族家中是專屬于管家的服飾。
管家是這場聚會之中唯一一個可以站在稍遠距離觀察的下人。在剛才的聚會之中,雖說他的存在感不高,但是沒有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話逃出國他的雙耳。
這位低調的管家走上前來。
他并沒有指揮下人收拾桌面,更沒有對主人彎腰行禮。
走到長桌正中央,他左右觀望,確定四周無人后伸出左手輕輕的敲了敲面前的長桌。
于陰影之中,他輕聲說出兩個字。
“開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