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楓葉城,南景路。
龐大的院落內,萬通雜貨鋪的劉掌柜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同前方的那個穿著白色馬褂,看起來有些落魄的青年笑了笑。
隨后一邊掃量著房間內的布置,一邊口中感慨道:
“別的不說,莫先生您的這院子在咱們楓葉城內,規格上絕對是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
“不過,咱們在商言商,雖然規格不小,但您也知道,就眼下楓葉城內這般的境況,您這房子賣兩千兩的話,還是委實貴了些,您看,能不能再給我們便宜點?”
“兩千兩,已經不算高了……”
莫秀才低聲說著,似乎有些不善和人交際,聽到劉掌柜還想繼續壓價的話后,頓時漲紅了一張臉。
他站起身子,一邊來到前方的房門前,指著那院子里的池塘和院落,結結巴巴地辯解道:
“這院子,很,很大的,我爹他當時請人建院子的時候專門找人問過的,這院子的規格在咱們楓葉城內,絕對是最大的。”
“所以,兩千兩,真的已經不能再低了。”
“話是這么說不假,不過,莫先生您又不是看不見,這么大的院子,找些人手來清理的話,也是筆不小的開支。”
劉掌柜瞇眼看著那雜草叢生的庭院,隨后在莫秀才失望的目光下搖了搖頭,嘆氣道:
“既然莫先生這么堅持的話,那我們就只好去別處再看看了,畢竟,最近這楓葉城里出手房產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呢。”
莫秀才不說話了,他只是緩緩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一雙眼睛明滅不定地看著放下茶杯打算起身的劉掌柜和周彥兩人。
等到兩人站起身子即將邁步出去的時候,他頓時一狠心,閉上雙眼,露出一幅仿佛拋出所有籌碼的賭徒一般,朝著兩人大聲喊道:
“一千八百兩,不能再低了,再低的話,莫某在還完賭債后,怕是要被餓死了!”
“莫先生爽快,來人,取紙筆來!”
似乎早就料到了莫秀才會答應下來,原本作勢欲走的劉掌柜頓時大笑一聲,而后從一旁的小廝手中取過紙筆,在桌子上寫了兩張類似交易證明的契約。
隨后還從身上的囊袋里取出一個裝著朱砂的方盒,朝周彥笑笑,示意簽字畫押。
周彥看了眼合同,確定沒什么問題后,便爽快地挨個簽了字按了個手印。
前方的莫秀才也跟著簽字畫押,全部弄完后,才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契約,以及周彥給他遞來的那一摞銀票。
他挨個數了數,確定是一千八百兩沒錯后。
才松了口氣。
轉頭又看了眼周圍他住了十多年,早已習慣的庭院,臉色有些悵然。
不過明白今后這個庭院已經不再屬于自己,也就只能強壓下心頭的悲哀,朝著身前的兩人僵笑一下。
拱了拱手,便有些失魂落魄地朝著門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恭喜周師傅喜遷新居!”
看著莫秀才離去的身影,收回目光的劉掌柜頓時一臉笑容地朝著周彥拱了拱手賀喜道。
隨后他看了眼有些雜亂的庭院,眼珠一轉,接著便笑著朝周彥提議道:
“對了,周師傅您要是放心的話,這清理院落的事,不如就交給老朽如何?”
頓了頓,接著便在周彥詫異的目光下笑著補充了一句:
“用咱們店鋪的人,終究比外人方便些也安全些,您之前那處宅子里的東西,若是不方便搬的話,咱們店鋪的人也可以過去幫您弄過來的。”
“這……合適么?”
“怎么不合適,都是自己人,您不用這么見外的。”
“那就麻煩劉管家了。”
“沒事,沒事,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哈哈。”
看著一臉微笑打著哈哈,卻又沒有立馬動彈去叫人的劉管家,周彥一頓。
隨后看了眼對方冷的不停搓手的動作,似乎明白了什么。
微微一頓,接著便趕忙從錢袋里取出四百兩的銀票,笑著塞給了雙眼放光的劉管家:
“這次劉管家幫了周某不少,這點小錢不成敬意,劉管家權且拿去買些茶喝,莫要嫌棄便是。”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啊!”
劉管家一臉笑容地客氣道,但手指卻是飛快將這四張白紙黑字的銀票接過。
瞥了兩眼,憑借經驗辨認了這的確是真的后,才表情滿意地將其一把塞進懷里。
隨后想也沒想地便叫過外面的小廝,吩咐了對方去鋪子里找些人過來幫忙。
那一幅收了錢后態度前后的變化對比,讓周彥忍不住在心頭感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果然說的沒錯。
雖然知道劉管家找來的人能讓自己放心。
但想起那隨心庵內,自己放著的一些東西還是有些不方便被外人看到。
所以在劉管家請辭后,周彥并沒有直接讓對方找來的人去隨心庵處幫自己搬家。
而是自己先行進去,將房子內和黑旋風有關的衣物和秘籍,以及那前不久從黑風寨撿回來,還沒賣完的值錢東西找了個大箱子鎖起來后。
周彥才使喚著那萬通雜貨鋪的一群小廝幫著搬家。
忙活了大概一個半時辰,才將這搬家的事宜全部弄完。
取了一百兩的碎銀給這些幫自己干活的小廝們發下去當做賞錢,又順便給了些跑腿費,讓其中一個看起來老實的漢子去找趙耿幫自己傳了個搬家的口信。
一個人在空曠的院子里坐了會。
在回想了下這幾天的變故,以及正午在衙門時那個白衣勝雪的神秘男人的話語。
想了想后,周彥卻是沒有和往常那般繼續練功。
他遲疑地看了眼手中的大門鑰匙,沉默了一會。
卻是將其往懷里一揣,接著便邁著步子直直地朝著那城東的慈心堂走去。
因為這南景路處于城南緊挨著城東區域的邊緣,離慈心堂距離并不是很遠,所以在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后,周彥便來到了慈心堂前。
和藥堂的伙計打了聲招呼,接著周彥便輕車熟路地來到了院落內。
似乎今天沒多少病人,此時,穿著一身灰色皮襖的大夫尹青正在院子里磨著藥粉。
聽到院子里傳來腳步聲連忙抬頭。
看到來人是周彥時,他先是一頓,隨后卻朝周彥笑笑:
“周公子這次可是來尋穆道長的?”
“正是,尹大夫,穆道長他今日……”
聽到尹青這話,似乎明白了什么,周彥臉上頓時露出一抹按捺不住的喜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尹青,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周公子這次來的倒是巧了,穆道長他老人家今天早晨剛剛回來,此時正在后院休息呢。”
尹青微微一笑,朝著周彥點點頭,隨后叫過一旁的伙計。
一邊吩咐對方幫自己磨完剩下的藥粉,一邊朝著周彥伸手示意了一下:
“周公子還請往這邊來,尹某來給您帶路。”
“多謝尹大夫。”
周彥連忙朝對方拱了拱手,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老老實實地跟在尹青身后,朝著后院走去。
穿過密密麻麻的架子,走過一座圓形的拱門,掀開幕簾。
在尹青的領路下,周彥緩緩停在了一處閉合的房門前。
“周公子,穆道長就在里面,您請吧,尹某就不進去了。”
“多謝。”
周彥朝尹青再度道謝,聽著對方的腳步漸漸走遠后,他才將目光重新調轉到身前的房門上。
壓下心頭的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右手想要叩動房門:
“吱呀!”
然而沒等他叩門,身前的房門卻自個緩緩打開,接著老道穆正然那充滿正氣的聲音從房間內緩緩蕩出:
“信士請入。”
周彥緩緩呼吸一頓。
隨后臉上維持著恭敬的表情。
邁步走入,將房門緩緩合上,轉身看著正前方正盤坐在地面。
一臉含笑,臉色卻有些蒼白,不復過去印象中的紅潤,此時正望著他的穆正然。
這是……
感受著對方略顯虛弱的氣息,周彥不由得目光一怔。
但隨后很快便回過神來,轉而收起心思朝對方拱拱手施了一禮,語氣恭敬:
“穆道長,周某這次過來是有事想跟您說,順便,再問些事情。”
“信士想說的,應該是城西那自稱奉神眾的邪魅一事吧?”
沒等周彥把情報說出,穆正然便在臉上露出一個意料之內的表情,隨后卻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一邊捂著自己瘦弱的胸口一邊嘆息道:
“信士這消息委實有些晚了,前些天,在那衙門陰司派來的巡司,歐陽宏和那幫邪魅動手之時,貧道和散人堂的道友們便發現了端倪。”
“不過在我等趕到交手地點的時候,那歐陽宏和奉神眾的煞級邪魅已經打完了,因此除卻在路上祓除了一些咒力法陣和少許不入流的幽傀外,我等并沒能做出多少事情。”
“而更不巧的是,那陰司的歐陽宏是北燕王一系培養出的鬼人,那北燕王又是出了名的皇權派,素來看不起我們散人堂這幫地方勢力。”
“所以前些天的交手中,那歐陽宏在和邪魅交手一戰時,并未收斂,所以闖入咒域尋找邪魅的某和散人堂一眾的道友,也因此被對方玄陰咒的余威所傷,所以,近些日子以來才遲遲未歸,咳咳……”
穆正然細細說著,說到最后,卻是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與此同時,一抹令周彥有些熟悉的陰冷氣息從對方體內涌現。
宛如經絡的雪白印痕從穆正然的胸口蔓延到脖頸處。
隨后在周彥震驚的目光中,從穆正然體表凝聚出一塊塊雪白的冰晶。
那其中所蘊含的咒力,讓周彥在感受到后都忍不住頭皮一陣發麻。
這,就是煞級么?
這種強度,與兇級,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吧!
周彥怔怔地看著一臉涌現出紫色霞光,仿佛在療傷的穆正然。
臉色一陣變換。
但還是沒有貿然開口。
直到對方身上紫色霞光蔓延,將那脖頸處涌現的雪白冰晶盡數壓下后,周彥才低聲朝臉色蒼白的穆正然開口道:
“道長,可有在下能幫到您的?某雖然只是一介凡人,但是在城內還算有些能耐,若是您需要一些藥物的話,某雖然不敢保證,但也一定會盡量為您買來。”
“貧道謝過信士,不過,這和上次貧道與信士說的一樣,咒力這東西,是沒法依靠外在的東西來修煉的,所以,這種傷勢除了以貧道自身的咒力慢慢祓除外,別無他法。”
穆正然搖了搖頭,朝著周彥勉強一笑。
隨后也沒有在意周彥那沉默的表情,他看著周彥頓了頓。
似乎對方今天的來訪讓他心情相當不錯,所以考慮到后面對方可能能給自己帶來關鍵情報的可能后,穆正然在朝周彥笑了笑后便隨口道:
“信士今天想要打聽什么?不妨說說,若是貧道知道,與信士講上一講也是無妨的。”
“多謝道長。”
明白對方被自己先前的表現所打動,所以周彥沒有任何猶豫,連忙抓住這個機會,朝對方拱了拱手,而后提出了一個令穆正然微瞇起雙眼的問題:
“周某想知道,陰司和散人堂,究竟是什么?”
然而面對周彥的提問,老道穆正然卻是罕見地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垂著雙眸,紫色的眼瞳有些閃爍不定。
似乎也在思量自己要不要將問題的答案告訴眼前的這個凡人。
許久后,仿佛得出了結論,他抬起頭看著臉色凝重的周彥,忍不住嘆了口氣:
“說實話,信士您向貧道問出的這個問題,確實是有些超過了咱們合作的范圍。”
“那……”
“不過,若信士答應肯保密的話,那么這消息,貧道便是說與信士聽,也是無妨的。”
老道朝著周彥笑笑,也不等周彥發誓,他便微闔雙目,一臉含笑地朝著周彥點了點頭。
隨后,明明雙唇未動,一道聲音卻頗為奇異地從周彥耳畔響起:
“信士可知,為何這兩者中的陰司,大殷官方從未主動讓凡人知曉過?”
“……為何?”
對于老道的傳音,周彥心頭震驚的同時,卻沒有忘記發問,但在聽到老道穆正然接下來的話后,他的心頭卻忍不住猛地生出一抹驚悚。
“因為,陰司其實和邪祟區別不大,或者說,他們的本質,就是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