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城城外,大片的雪地中,一行人影正朝著前方行進。
白雪覆蓋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趙爺,那黑風寨的魏當家可是名一流境界的高手,大當家的如今不在,就靠咱們一幫人的話,根本沒啥用啊。”
“所以趙爺,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吧,等到大當家的回來之后,咱們再一起去救人,如何?”
人群前方,裹著棕色棉衣,頭上頂了個狗皮帽子的軍師苗人鳳,正苦口婆心地勸說著身邊這位祖宗。
他轉頭看了眼身后表情不一的幫派弟兄,臉上一陣發苦。
又看著身旁不管不顧悶頭直走的趙耿,臉上表情一陣變換。
正當他尋思要不要安排人把身前這位爺給綁回去的時候,走在前方的趙耿卻開口了:
“衙門已經對江家動手了。”
趙耿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看了眼身旁有些驚愕的苗人鳳,頓了頓,接著才補充道:
“江凌春眼下不論是對衙門,還是對黑風寨來說,她已經沒用了。”
“所以,如果沒人救她的話,她肯定是必死無疑……”
“可趙爺,就憑咱們這幾個歪瓜裂棗過來救人,那最后不也是送死嘛……”
苗人鳳一臉欲哭無淚。
“昨夜,我托衙門里的弟兄打聽過了,江家貨物被劫一事,是呂知府和山賊魏無生之間的交易,作為幫忙的酬勞,魏無生那份掛在衙門內的懸賞令會被取消。”
沒用在意苗人鳳臉上的驚愕,趙耿臉色平靜地說道。
而后看了看自己懷里的數份地契,目光一陣閃爍后,接著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衙門那邊在乎的是江家的錢,魏無生在乎的是自己的懸賞令,我在乎的是為我斷過后的六師姐。”
“這之間并不存在沖突。”
“江家人跑了,這件事,眼下楓葉城的所有人都已經清楚。”
“所以,對于魏無生來說,被他囚禁的身為江家余孽的六師姐,已經失去了作為人質的價值。”
“就算交給衙門,也換不來任何資源,反而會讓各路高手笑話他一流高手魏無生成了衙門的走狗。”
“若是不交給衙門,將其留在身邊的話,最終也只能作為泄欲的工具,毫無價值。”
“但除了這兩條路外,如今還有人愿意以一流高手黑旋風的人情,再加上價值萬兩的數個商鋪為條件,想要換那江凌春離開。”
“苗兄,若你是那魏無生本人的話,在這三個法子中,你會選擇哪個?”
“……”
看著一臉平靜的趙耿,苗人鳳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許久后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似乎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他滿臉復雜地看著身前的這個漢子,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
“趙爺,您真打算這么干不成?”
“別的暫且不說,就算您拿著上萬兩的銀子把人換出來,可這江家的長女還在衙門的追殺榜上啊,就算能活著出了黑風寨,怕是也沒幾天就要被衙門的人給抓了。”
“數萬兩銀子,還可能有性命之憂,就為了一個女人?”
“您說這又是何必呢,唉,幫主那邊就算及時知道了您去救人的消息,怕是也趕不來的啊……”
“我知道,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著黑旋風能過來。”
趙耿臉色平靜地說著,隨后看著前方被風雪掩埋的山路,表情有些恍惚:
“我只是在盡可能地做能夠讓師姐活命的事,哪怕那魏無生不答應條件,也能讓對方在忌憚黑旋風的實力下,讓師姐安全一段時間。”
“之后,在尋找萬全的方法救她出來。”
“我不是什么高手,也沒有成為高手的本事。”
“拜入洪山拳后,習武數載,也只是區區的一個三流。”
“所以只能使用這種技倆。”
“拜入武堂多年來,不被重視,不被理會,若即若離,形單影只。”
“眾位師兄師姐中,唯六師姐對我最為照顧,常年教授,不曾厭煩。”
“雖然常有訓斥,但其中的關切,我是心知肚明的。”
“直到今日仍時常回想,不敢忘卻。”
“數月前,那爭鋒臺一戰,也是六師姐舍命為我等殿后,才能拖到黑旋風前來救人,否則的話,我趙耿早就死在了那爭鋒臺內,絕無眼下這般風光。”
“如今江家變故,她性命不保,所有人都將她視為不詳,當做棄子。”
“苗兄,若你是我的話,面對如此的師姐,你會怎么做?”
趙耿輕聲說著。
似乎想起了自己正式入門后。
六師姐指點自己怎么掛名,如何與人交手的一點一滴……
一雙眼睛不由得隱隱發紅。
他握緊自己的拳頭,看著身旁沉默不語的苗人鳳。
許久后才笑了笑,沙啞著嗓子開口道:
“其實我是清楚的,苗兄你這次之所以會跟我過來,也只是擔心我若是出事后,黑旋風會找你的麻煩。”
“不過,我想說若是只是因為懼怕黑旋風的話,苗兄大可不必如此,我已經提前寫好了書信,苗兄可自行帶回。”
“若那黑旋風真是我生父,看了此信自然不會怪罪于你,若并非是我生父,那就更無迫害于你的可能。”
“如今苗兄已經帶我到了這黑風寨附近,就夠了,接下來我會自行前往與那魏無生談判,至于苗兄與諸位弟兄,還是攜了這封書信回去吧,這是趙某的私事,終究不便麻煩諸位兄弟。”
趙耿輕聲說著,緩緩從懷里掏出臨行前準備好的信件,將其遞給正前方的苗人鳳。
接著在對方復雜的目光下故作坦然地笑笑:
“大丈夫有恩必報,有仇必還,這是我趙耿行走江湖多年來一向堅持的道理。”
“不過,若是這次談判有變,趙某不幸遭難的話,還望苗兄回去后代我告知我那周彥師弟,若有余力的話,今后還望他多多照顧吾之妻兒。”
“天下不平之事萬千,趙某沒能力,也無心與天一一爭論公道。”
“但唯獨師姐此事,趙某愿竭盡所能,至死方休!”
趙耿聲音平靜,但在苗人鳳等人耳中卻有著說不出的震撼。
原地,沒等怔住的眾人多言。
趙耿緩緩呼出一口白氣,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旋即便轉身走入前方白雪皚皚的山巒之中。
很快,化作一道黑點,在苗人鳳等人復雜的注視下,奔向了前方陰沉的山寨。
黑風寨,內堂。
一個留著短短毛寸,身材瘦削,穿著一身藍色錦袍的男人,此時正聚精會神地在伏案寫著毛筆字。
周圍的書架上放滿了各種古樸的書籍,看起來格外工整。
內堂的正中央處,還掛了一幅寒風傲梅圖。
不知名的熏香被點燃,在空中浮出一道紫色的煙霧,很快便覆蓋整個房間,帶來一股提神醒腦的氣味。
看起來一幅富家公子在練習書法的景象。
讓人完全想象不到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公子哥,竟會是最近風頭正盛的一流高手魏無生。
“咚咚咚!”
忽的,一陣敲門聲從門外響起。
正在寫字的魏無生眉頭一皺,而后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面無表情地望向房門處:
“進來。”
“吱呀!”
“大當家,來消息了。”
一個戴著方帽的壯漢推門而入,先是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魏無生,接著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有弟兄去張榜的地方看過,確實如那呂光宗先前所講,關于對大當家您的通緝令,已經被人給撤了。”
“哼,一招空手套白狼,咱們這呂知府倒是好算計。”
魏無生瞇著眼冷笑一聲,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隨口問了句:
“對了,今個城里面江家有什么動靜沒有?”
“有的,一切跟大當家您所料的那般,這江望天昨晚就帶著江家人盡數逃了,今早那呂光宗知道后立馬就派人騎馬去截殺了,就是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對上。”
“沒用,既然早有準備,以江家那頭老狐貍的習慣,肯定會分兵數路,不可能讓官府那么輕易截住的。”
魏無生沉吟了一會,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瞇了瞇眼,接著才開口道:
“安排人把信鴿發出去,通知二當家他們去南面的望崖坡候著。”
“那里有條江家這些年里偷偷開辟出來的商道。”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那江家的老鬼,定然會安排人將大半的家產從這條路上送走,讓老二他們抓住機會,把這筆錢給截下來。”
“這……大當家,衙門那邊?”
帶著方帽的壯漢滿臉擔憂,似乎也在害怕因此惹到衙門,招來針對。
“呂光宗那邊,我已經給夠他面子了,江家沒能帶出城的家產,有多少就隨便他拿多少,我魏無生一分不取。”
“但這出了城之后,他能拿多少,就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魏無生淡淡一笑,如鷹般的雙眼里閃過一道冷芒:
“這送到了嘴邊的肥肉,我魏無生可沒有送出去的習慣。”
“能讓我望而止步的人很多。”
“但他一個小小的知府,還沒這么大的分量,你,懂了么?”
“……是,小的明白了。”
方帽壯漢連忙應聲,臉上滿是崇拜。
魏無生也不多說,平靜地點了點頭。
正想繼續寫字時,似乎想到了什么,隨口問了句:
“對了,牢里的那個殘疾女人怎么樣了?”
“您是說那個江家的娘們?照您吩咐的那樣,關在牢里餓著呢,大當家您要問話嗎?”
“不用,這江家都沒了,留著也沒用,回頭捆了扔到行樂房里,讓弟兄們快活就是。”
魏無生擺了擺手隨口道,一臉不以為意。
若是對方是那江家的次女的話,他倒是不介意收個妾室。
但一個缺了腿的殘疾女人,也配讓他魏無生放在眼里?
“是。”
聽到這話的壯漢頓時大喜過望,咽了口口水。
正想走出去放了信鴿,轉頭跟那幫盯了那女人許久的兄弟們說這個好消息的時候。
門外一個黑風寨的嘍啰卻滿臉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一進門便二話不說單膝跪地,接著沉聲朝有些訝異的魏無生開口道:
“報,大當家,寨門外來了個人,自稱是楓葉城內一流高手黑旋風之子,想見大當家,說是要向您贖人。”
“贖人?誰?”
魏無生捏了捏下巴,一臉的驚訝。
那黑旋風的名頭他也有所耳聞,一手靈犀指和閃電鞭格外出名。
他還本想趁著這次通緝令取消后,入城去跟對方交手一番試試深淺來著。
沒想到,眼下居然有自稱是對方兒子的人先一步過來找他,屬實讓他有些意外。
“那人說是的要贖牢里的江家長女。”
小嘍啰趕忙回答道,聽到這話的魏無生先是一愣,接著表情轉而變得有些疑惑起來:
“又是江家……有點意思。”
魏無生捏了捏下巴,一陣思索后,沒能想出這江家長女和近些日子才出名的黑旋風間有什么緣故。
索性便不再思考,眼睛一轉,似乎有了什么想法,當即嘿然一笑。
接著倒也沒再多說,朝著那剛來的嘍啰點點頭:
“把人放進來,我要問話,另外……”
微微一頓,接著魏無生便扭頭看了眼一旁表情失望的方帽壯漢,邪邪一笑:
“放完信鴿后,把那女人給我帶到外堂來,我倒要看看,這黑旋風之子,想搞什么名堂!”
“是!”
方帽壯漢應了聲,一行人很快便出了房間,來到大堂內。
此時,一身棕色外袍的趙耿正迎著一眾黑風寨匪徒的目光站在大廳中央。
看到來人后,頓時目光一定,轉而直直地望著那走在正前方,滿臉自信笑容的方帽匪徒。
在對方茫然的目光中快步上前,接著咧著大嘴一邊同對方握手,便一邊放聲道:
“看閣下這般氣度不凡,想必一定就是黑風寨的一流高手,魏無生,魏大當家了吧,果真是長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啊。”
“趙某今日一見,便知道傳聞果然不虛,魏大當家果真是英雄般的人物,若是魏大當家不嫌棄的話,咱們擇日不如撞日,現在立即結為異性兄弟可好?!”
“……”
被趙耿握著手的方帽壯漢頓時就被這通馬屁給吹傻眼了,回過神,正想說對方認錯人了的時候。
似乎覺得自己這套遇事不妙,先吹三套的法子奏效了。
趙耿一邊笑著一邊瞥了眼跟在這‘魏大當家’身后的兩個小嘍啰,在看到那一幅人模狗樣打扮的油頭粉面小書生,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望著自己時,頓時心里有些不爽,想也沒想地便呵斥道:
“看什么看,你這腌臜潑皮,沒看到某跟你們大當家的要結為異性兄弟么,還不快快給我們二人取香案來,磨蹭什么,你這瞎了眼的狗東西!”
“……”
大廳猛地一靜,那被趙耿這般恭維有些飄飄然的方帽壯漢也傻眼了。
回過神后猛地打了一個寒顫,旋即想也沒想地便朝著身后那表情僵硬的魏無生撲通跪下,大聲哭喊道:
“大當家,和我沒關系啊,是這王八犢子自己說的啊,求您大發慈悲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