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破敗的廟宇中央。
蛛網叢生的佛像前,身穿黑色袈裟的白發少年正盤腿坐在棕色的蒲團上。
灰白的瞳孔望著身前正聚成一團吃著碗中食物的灰鼠,不時伸出手指撫摸著對方的毛發,臉上滿是溫和的笑容。
旋即,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似的,他臉上的笑容猛地一頓。
而后收起手掌轉身朝著后方,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處的赤衣少女望去。
在感知到對方身上虛弱的氣息后,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越發濃郁了:
“真是狼狽呢,陰!”
“閉嘴!”
赤衣少女冷冷地看著身前一臉譏笑的少年,心頭怒意蓬勃。
腦海里在回想起先前,那在領域內憑借著詭異的火焰力量凌虐自己的黑衣人,紅色的眼睛頓時變得越發冰冷,一臉的咬牙切齒:
“那個該死的凡人,下次再遇上,我絕對不會讓他活著從我的領域離開!”
“嗯?凡人?伏擊你的,不是陰司的人么?”
聽到少女這話,白發少年臉上頓時浮現一抹驚愕。
他緩緩轉過身子,上下打量了眼前方的少女,一抹陰冷的氣息從他身上緩緩蕩漾而出,覆蓋在少女身上。
不過在這股陰冷氣息觸及到少女的右腿時。
卻仿佛遇到了天敵一般,僵持在了原地。
白發少年皺緊了眉頭,蒼白的瞳孔中閃過一抹冷峻。
“嘭!”
一股灼熱的無形氣流猛地從空中炸開,在空中帶出焚燒般的糊味。
與此同時,赤衣少女身上的氣息也在迅速恢復,仿佛那束縛著她恢復傷勢的力量終于被化解。
“……”
沒有在意少女氣息的變化,白發少年皺緊了眉頭。
隨后察覺到了什么一般,他抬起了自己釋放咒力的右手,雙眼朝著掌心的方位望去。
視野內,那如同白玉一般通透的手掌中央,此時卻出現了一個宛如火焰般的淺淡黑印,正不斷向外釋放出一股令他格外厭惡的灼熱氣息。
“能夠傷到‘兇級’存在的至陽之力么?有點意思……”
白發少年輕聲低喃著,一張臉不知何時被宛如樹根的白色經絡覆蓋。
慘白的瞳孔中,宛如水滴的瞳仁正定定地望著掌心的黑印。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他身上緩緩流淌,眨眼間便將那黑印沖刷的一干二凈。
他抬起頭,歪著腦袋看了眼前方瞳孔緊縮,一臉厭惡和忌憚并存的少女。
蒼白的嘴唇緩緩向兩邊扯去,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
“對了,關于陰司注意到我等收集咒力一事,教主大人已經知曉了。”
“不得不說,這次你真是相當失職呢,簡直辜負了教主大人的期待啊,陰!”
“……今后我會將功補過的!”
赤衣少女臉色陰沉地開口道。
正前方,聽到這話的白發少年則是一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這話你還是自己親自跟教主說去吧。”
“不過,關于陰司注意到咱們的這件事上,我倒是有些好奇。”
“每次收集咒力時,在場的凡人應該都被控制住,不可能向外傳遞消息才對。”
“可這陰司的人到來這楓葉城才多久,便關注到了我們的動作,未免有些不大正常……”
白發少年輕聲說著,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一雙眼睛看著臉色冰冷的赤衣少女,自顧自地低吟道:
“對了,記得好像還有一個黑衣人成功從你那護法手上逃脫了呢,這過了才幾天啊,那陰司的人就找上門來了,陰,你說,這是不是太巧了些呢……”
“你在懷疑我?!”
“放心,作為同類,我自然不會質疑你對教主大人的忠誠,不過……”
無視了赤衣少女憤怒的目光,白發少年輕笑一聲。
下一瞬,整個人卻憑空出現在赤衣少女身前。
與此同時,周圍的世界不知何時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周遭盡數布滿了冰雪,不斷向外涌出滲人的寒意。
領域中央,在少女緊縮的瞳孔中。
不知何時與冰雪融為一體,渾身如同冰晶雕塑的少年抬起了那宛如鷹爪的的手掌。
匯聚著陰冷氣流的指尖點在少女的下巴處,緩緩將其抬起。
蒼藍色的水滴狀瞳仁定定地望著驚駭的赤衣少女,一抹冷光從中閃過,而后他那冰冷的聲音才接著傳入少女耳畔:
“耽誤了教主大人的計劃,會有什么下場,我想,曾經見證過那場面的你,應該不用我開口提醒了吧!”
“!”
仿佛想起了某種恐怖的畫面,赤衣少女一雙瞳孔頓時緊縮到了極點。
等到她從那銘刻于靈魂的恐懼中回神時,卻發現,那原本抬起她下巴的少年已經不知何時消失在了廟宇內。
周遭的環境也不知何時從那冰雪領域中脫離,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
“……”
原地,赤衣少女沉默著垂下了自己的腦袋。
黑色的碎發下,一雙眼睛有些閃爍不定,仿佛在回想著什么。
許久后才緩緩抬起頭。
她看了眼前方那被某種力量凍成雕塑的灰鼠。
微微一頓,旋即才面無表情地朝著廟宇外走去。
另一邊,在逃離了奉神眾的地盤后,周彥便直接朝著住處奔去。
感知過身后,確定那奉神眾的邪祟沒有趕來后,他才松了口氣,轉而來到房間內靜靜查看起修改器的變化。
在看到修改器正下方的能量條已經由原本的百分之十增長到了三分之二的程度后,雙眼中頓時閃過一道明悟:
“原來,只要方式正確的話,即使不將邪祟打死,也可以收集到演化所需要的能量么?”
只是焚化了那紅衣少女一根的腿骨,就為自己提供了將近一半多的能量,要是自己能將其整個吸收了的話,那豈不是……
“!”
仿佛想到了某種美好的畫面,周彥禁不住喉頭有些聳動。
之后,再轉頭望向那被他放置在角落里,標注著邪祟發生地點的地圖時。
一雙眼睛里頓時不復以往的凝重和警惕,轉而變得格外熱切起來。
仿佛看到的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邪祟,而是一個個正朝他搔首弄姿的漂亮小娘子。
恨不得當場就撲過去,一口氣決戰到天亮。
不過在想起那紅衣少女詭異的手段后,很快周彥便從這種強烈的狂熱中回過神,整個人轉而變得冷靜下來。
他感受了下自己腹部的火焰熱流,和充盈的時候相比,如今只剩下微弱的一絲。
若是先前沒有那黑水的出現,估計今日他很有可能會被那紅衣少女詭異的領域給打成重傷,甚至是死在里面。
畢竟雖然焚海功的火焰對邪祟有克制作用,但歸根結底,這仍舊處于凡人武學的功夫,并不能對邪祟起到一擊必殺的效果。
雖然在打向風和申屠衛那種半人辦鬼的鳥東西時及其有效,但在紅衣少女這般真正的邪祟面前。
看今天這般模樣,怕是和撓癢癢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得想辦法找點軟柿子捏才行啊……”
周彥一邊思量著,一邊從角落里拿出地圖看了起來。
同時手中取出包在紙張里的炭筆,在奉神眾和爭鋒臺的兩個方位一一打了叉號。
接著又望著地圖上那些他根據坊間傳聞一一圈出的小圓圈。
沉思了一番后,才在那伶人坊和富貴街兩個地方處標了個橫線。
而后一雙眼睛盯著這兩處方位,有些閃爍不定。
關于伶人坊一事是還是他在上個月跟趙耿吃酒時,從對方那一群狐朋狗友的口中聽聞得知的。
據那姓林的男人所說,這段時間里,陸陸續續的有人在路過那片地方的時候失蹤。
那些失蹤者的家人前來帶人尋找,最后都沒能找到。
就連尸體,也沒發現。
衙門那邊也因此立了案,但大半個月以來,關于這尋找失蹤者一事,卻是沒有絲毫進展。
而且經過此事后,路過的人都有意從那地方避開,之后倒也沒再發生失蹤的事情。
久而久之,這事便被坊間的人們忘卻了。
但將這地方圈起來的周彥卻覺得。
過去看看的話,或許能有些意外的收獲也說不定……
至于那富貴街一帶的邪祟,他雖然有過親身的經歷,也在大體上確定了這地方的確有邪祟存在。
所以若是想要尋找邪祟積累演化能量的話,去富貴街應該是最合適的。
但不知為何,每當他腦子里一有去那地方查探的想法時,心頭便總會生出一股莫名的心悸。
就仿佛是面對恐怖的敵人,身體在本能地向他發出警告一般。
他不由得回想起上月時,那六人前往富貴街,楓葉城大半的天空卻盡數化為黑暗的場景。
以及那庭院里,差點將他凍死的白影邪祟。
心頭不由得緩緩沉了下去。
沉思了一會后,周彥還是重新拿起了炭筆,轉而在富貴街的橫線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號。
“算了,這地方,還是晚些時候再去吧。”
他低喃一句,搖了搖頭。
眼里不再有先前的猶豫,轉而變得平靜無比。
和變強相比能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那富貴街中究竟存在著多少邪祟,他不清楚。
不過照著那天半個城池都盡數化為黑暗的領域來看,想來其中的邪祟,便是比起那城西的奉神眾教主來,怕也是只強不弱。
而他不過是個連奉神眾教主手下小嘍啰都打不過的普通武夫。
若是進去在尋找弱小邪祟的時候被對方盯上,估計怕是會死的連渣都不剩……
周彥抬手將桌子上的地圖收起,重新放回角落。
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后,他才轉頭看向不知何時陰云密布的天空。
隨著一陣冷風吹過,天空漸漸向下飄落拇指大小的雪花,很快便將庭院里滿是拳印的青石覆蓋。
“下雪了啊……”
周彥怔怔地望著雪白的庭院,聽著鄰院那對年輕夫婦院落里,不時傳來的小孩子因為下雪而嬉鬧的聲響。
臉上緩緩露出一抹微笑,不過很快便隱去。
轉而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雪景,沉默了許久后,才邁步來到雪中,投入和往常一般的訓練當中……
楓葉城這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的很大,等到周彥推開房門的時候,發現院子里的積雪已經堆到了小腿半截處,空氣和往常比起來也冷了許多。
他從屋里取了一件棕色的貂皮大麾裹著,邁步出了院門,正巧碰上隔壁的那對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孩子從院子里出來。
一家三口穿著厚厚的棉衣,看到他后還笑著打了聲招呼。
而似乎因為大雪的緣故,街上這片的人家們也都停了各自的活計,來到了街上一邊鏟雪,一邊寒暄著。
忽的,不知是誰提起了踏雪一說。
街上的一眾人頓時來了興致,轉而嚷嚷著一同去城外游玩。
也邀請了周彥同去,不過被他以武堂有事笑著婉拒了。
一眾人商定好踏雪的事宜后,便熱熱鬧鬧地帶著東西朝城外奔去。
而看著那年輕夫婦一家三口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周彥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仿佛,他忘記了什么事情一般。
但想了半天后,也沒能搞清楚這種不和諧感出自哪里。
周彥皺了皺眉,在原地沉思了半天后,才搖了搖頭: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些吧……”
沒再細想,周彥轉過身子便朝著武堂的方位走去。
照例在半道上解決了下早飯后。
周彥便來到了武堂。
入眼,一眾外堂的弟子躺在地上一個個滿頭大汗,旁邊堆著一地的鐵鍬。
以為眾人是鏟雪累到的周彥也沒在意。
掃了外堂一眼,在發現本該和往常一般點名的趙耿,今個卻沒有過來后,心頭頓時有些疑惑。
不過沒等他這疑惑持續多久,不遠處,一個累癱在地上的眼尖武徒,在看到他的身影后便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快步來這邊朝他喊道:
“不好了!周教習,出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別著急,慢慢說!”
“威風鏢局的江家您知道吧,就在昨晚,江家的人,連夜全跑了!”
“跑了?!”
周彥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不過并沒有感到太過震驚。
畢竟從師父陳康那邊得知近來楓葉城變故的他,早就猜到了江家會做出逃命的舉動。
只是沒想到對方會這么果決而已。
“畢竟對上的是衙門,情有可原啊……”
周彥心頭嘆息一句。
不過很快便收回心思,轉而看了眼身前的武徒,一邊心頭暗笑這武徒小題大做,一邊無聊的隨口問了句:
“就這事?還有其他的么?沒事的話就招呼大家去練拳吧。”
“有的,周教習!”
武徒認真地看著周彥,接著在對方無聊的表情中補充道:
“咱們武堂的趙教習在聽說這事后,也直接跑了,說是要帶人去救六師姐,我們剛才沒攔住,現在估計得出城了,周教習,這下咱們該怎么辦啊?!”
聽到一席話的周彥緩緩瞪大雙眼,手中拿起準備嗑的瓜子頓時從掌心跌落:
“什么?!有這事你他娘的為什么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