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淼回到臥室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垮掉了。
這種時候,躺在特制大床上,他才體會到這座莊園的好處。
松軟的床墊化解他這一身的疲憊,連帶著讓他的思緒,也帶入似夢非醒的境地。
“不過今天還是很有成果的,我們邁向死亡又進了一步,真是可喜可賀。”
王淼對著天花板自嘲般地說道。
他在任務分配的時候,原本還想做最后一次掙扎,比如派幾名隊員分別前往除南部之外的另外三處地點探查。
這倒也不完全是意氣用事。
王淼認為這幾個事件里,蘊藏著神明預言中的那位神徒。
而找到神徒,才是他們本次出行原本的任務。
只是沒想到會接收到新的神啟,才讓之前的任務被迫中斷。
王淼始終覺得,以歷次預言作為鋪墊,觀星者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他們能夠接觸神徒。
甚至最好能將這位‘神徒’保護起來。
順著這種思路去想,果然這位神徒才是扭轉局面的關鍵,是觀星者為人類準備的最后禮物。
而眼下這個任務,更像是一件突發事件。
所以兩頭兼顧才是萬全之策。
但他的這個提議還是被阿星駁回了,因為阿星說他有辦法對這三處地點進行遠程探查,這樣一來就完全不需要分散兵力。
所以最終的結論就是,自明日起,全體成員會直接趕赴南部的臨北城,開始尋找那只‘黑鴉’的旅程。
“到頭來,我們也只能一往無前了么?”
王淼不知覺陷入半夢狀態。
在一片朦朧的意識里,他如游魂一般在自己的意識流里四處飄蕩。
學院內的快樂時光,初次工作那份忐忑心情,因感知到神靈召喚那由衷的喜悅,因探知人類晦暗的未來而心存焦慮。
而眼下,因為這個任務,他的人生說不定就要到此為止,如此說起來的話,長這么大,他還沒有談過一場戀愛啊……
也許是潛意識感知到了王淼的惆悵,原本四處亂逛的他直接眼前一亮,回到了他們局里的食堂。
一位長相甜美如同鄰家學妹的女孩正坐在他對面,一邊利落地用刀叉切割著牛排,一邊對王淼說道:
“外勤隊呢,其實是一支特戰部隊的幸存者,因為那支隊伍減員太過嚴重,而他們又不愿被拆散到其他隊伍內,才整體被葛局長招攬了進來。”
女孩說著插起一塊切好的牛肉,于送入嘴里之前,又補充了一句:
“他們是舊時代的執念,是前進路上的一抹余暉,所以珍惜和他們相處的時光吧。”
說完,她一口咬下送入嘴中的牛排,鮮紅的汁液溢出她的嘴角,讓整個畫面呈現一種怪異的美感。
這個神經大條的女人就是王淼工作上的搭檔小麗。
她長著一張娃娃臉,有著極其脫線的處事風格。
平時熱衷于八卦,但有時候又會像現在這樣,在意料之外的點上來一句一針見血的犀利點評。
雖然實際上她比王淼要大兩歲,但兩人相處,王淼總是忍不住叫她小麗,而她對此則倒是心安理得,甚至有時候會拿這點開玩笑,叫王淼一聲哥哥,幫忙做點事什么的。
總之,這是一個讓王淼猜不透的人物,卻不知何為在這時候,對她甚是想念。
“說起來,要是她比自己小一點兒就更好了,額,其實年齡也不是什么問題……”
王淼呢喃著說道,不知道為何,他腦中反復回蕩著小麗沾滿血汁的嘴角和那句‘舊時代的余暉’。
這些畫面在他面前反復切換,以至于他不得不去思考這里面是否還潛藏著什么啟示。
終于,王淼感覺自己抓到了線索,還來不及多想,卻被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拽回到現實中來。
“舊時代的執念么……”王淼深吸了一口氣。
這時候天色已晚,外勤隊又都是些獨行俠,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來拜訪自己。
王淼看了眼窗外皎潔的月光在地板上留下的淡白色光影。
想到這種朦朧的感覺也不錯,于是王淼沒有開燈,而是徑直走向大門處。
邊走的時候,他還想,這么晚了到底會是誰來找他。
總之肯定不會是小麗。
但轉念一想,說不定是阿香呢?
王淼不知自己為什么會想到她,但一念至此,他還真就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著裝。
畢竟他在白天剛剛目睹過阿香的風采,這種夜深人靜的場合要真和阿香來場秉燭夜談什么的……
王淼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覺自己的人格離正人君子已經漸行漸遠。
大門打開,看到來訪的是阿星,王淼的雙眸逐漸失去了光彩。
“有事?”王淼有些失望地讓開了門。
“嗯,隨便聊聊,可以么?”阿星很自然地走進屋內,然后幾步來到月光映照的地板上,看著泛著淡白月光的臥室,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今夜月色真美啊。”
王淼不想搭話,在這么好的氣氛里,他實在不想面對的是阿星。
“說吧,是想了解神學院的事么?”王淼耐著性子把門關上。
他總感覺,如果現在自己回歸夢境,會夢見一些值得期待的場面。
“用開燈么?”王淼給阿星倒了杯水,然后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當他等到否定的答復后,便拉來兩個凳子與阿星相對而坐。
透過朦朧月色,阿星仔細凝望了王淼一眼,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說道:
“果然,神學院那邊也沒給予更多的支援了吧?”
王淼點了點頭:“畢竟只是單純的學術機構。”
說完他見阿星似乎有些失落,才進一步補充道:
“當然,作為神的眷者,多少也會有所不同,比如偶爾會做一些啟示性的夢,掌握一些平時沒有關注到的線索這樣的事。”
不知為何,說到這里王淼又想起小麗嘴角流淌的鮮血。
他搖了搖頭,打散了這個念頭,繼續說道:
“來之前我說過吧,我有幸運體質,那的確來自神的眷顧,我們的神,掌握幸運相關的權柄,作為他的眷者,在這方面真和常人有所不同。”
“比如說?”阿星順著問道。
“比如說我,能夠有幸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接觸神秘學,比行走于地面的蕓蕓眾生更進一步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我覺得這就是屬于我的幸運。”
“可我們終究也只是看著事態的發展而已。”阿星點到了最關鍵的那點。
聽到這里,王淼大概已經知道阿星來訪的目的了,于是他沒有藏著掖著,直接坦白對其說道:
“極致的幸運,也能多少影響命運,讓其向著好的一面去發展,所以,你來找我,想挽救誰么?目標越少,可能性就越大。”
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以王淼的極限,如果舍去自身的安危,大概率能夠保存一個人。
畢竟他有占卜能力,有針對性地高頻率占卜,不涉及太多因果的話,應該是能成功的。
“頭腦好像變靈光了呢。”
“咳咳,好歹我也是博士啊,只不過沒上過戰場而已,不說這些,你來找我,是已經想好了答案是么?”
“嗯。”阿星點了點頭,他擺弄著手指,斟酌著說道:
“白天的時候,沒跟你介紹我的能力,其實那是有原因的。”
聽阿星這么說,王淼不自覺地愣了一下,沒想到阿星年紀輕輕也學會說話繞彎子了,這樣比起來還是小麗好,想要的東西永遠直接掛在嘴邊。
王淼沉默以對,安靜傾聽著阿星的話。
“并發推演,這就是我的能力。”
“我可以同時思考十三件事,比如下棋,可以同時面對十三名對手,做出互不干擾的判斷。”
“也可以同時聽廣播、看書和做習題,有點像一心多用的那種感覺。”
“這種能力最適合的,我想應該是做編劇,能夠同時模擬出十三名角色,讓他們站在各自的立場上交互博弈,上演一出精彩的諜戰大戲。”
“不過在戰爭中,我的能力主要是用于收集同伴們的腦電波,分析他們各自面對的局面,然后做出最合理的選擇。”
“所以我們每個隊員的腦內,都裝有腦電波發射器,而這些信號都會匯總到我這集中處理。”
聽到這里,王淼露出恍然的神情,難怪一直以來都是阿星在替大家說話,原來他也早已掌握了眾人的心聲,不過這種全知的感覺是有代價的。
“一直處于這種狀態,也很辛苦吧?”王淼關心地問道。
“嗯,人類是很容易溜號的生物,到底哪條信息有用需要我自己進行篩選。雖然我不喜歡窺探隱私,但不得不說,每個人的想法我大體都是知道的,甚至有時候會因他們的想法感到困擾。”
“比如阿香的?”王淼說出這話才意識到,這里已經不是大學寢室了,而他也早就過了在大晚上和室友一起討論女孩子的年齡。
“阿香是最讓我省心的那個,她的內心非常寧靜,里面只有墳地和墓碑,當然我說這些也不算泄露什么隱私,因為不出預料的話,很快你就將掌控這些信息。”
“如你所見,我能接收眾人的思想,也就順帶接收到了他們的欲望和恐懼。”
“白天我說我們都是消耗品,那也不過是些場面話,說那話的時候,連我在內的幾個人,其實內心全在瑟瑟發抖。”
“集合了眾人恐懼思維的我,其實比每一位隊員都更害怕死亡。”
“所以,你是想……”王淼并不覺得阿星是那種只顧自己的人,而如果他真這么去做,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這是相處日久,王淼對其人品的肯定。
“我想要拜托你,挽救我們所有人。”阿星十分誠懇地說道,而這個請求,比拯救他自己還要過分。
“阿星,你聽我說,預言昭示的只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種未來。實際上也的確存在我們順利完成任務,凱旋而歸的可能性。我可以通過占卜能力盡量導向這個未來,只是涉及到的因素太多,很容易顧此失彼。而如果在占卜中還涉及到天使和神靈,那我能占卜出來的準確率就會低得可憐,因為祂們是游離于因果之外的存在,不是我等凡人可以妄加干涉的。”
其實王淼說話也在不自覺地兜圈子,想要直接告訴對方做不到,讓對方對希望徹底死心,其實的確有點難。
對于這個答復,阿星似乎早有預料。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腦勺,笑著說道:“我的腦里裝載著一枚特殊芯片,用于存儲眾人的思緒,我是個唯心主義者,我認為只要還有人記得,那這人就不算真正死去,所以使用這枚芯片,我們的意志可以在虛擬世界得到存續,而如果有一天科技足夠發達的時候,也許可以通過儀器再生肉體,然后把芯片內的意識植入回去,這樣的話,便是我等的新生。”
“我在出發之前,在局里留下了一份備份,但那畢竟不是最終版本,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阿星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
“我就把這份最終版交給你,希望你無論如何,也要帶著這份芯片活下去,用占卜也好,還是你自己的幸運值也罷,總之我們的人生就拜托你啦。”
“好的阿星,我答應你。”王淼沒有遲疑地說道,最終版代表的含義他是明白的,雖然阿星嘴上說著怕死,但是看來他們全隊對這事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那好,明天我們就出發,到時候一切隨機應變吧。”阿星起身說道。
等王淼笑著送走了阿星,他才有些苦澀地坐回到床上,嘆息著說:
“這時候要是小麗在這就好了,到底是救一個人,還是挽救全隊意志的芯片,太難選了。”
與此同時,在神棍局地下二層一處暗室內,一位穿著迷彩服的女子正帶著耳機專注地監聽著王淼與阿星的談話。
當她聽到王淼那句“小麗在這就好了”的嘆息時,她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
“這個傻瓜啊……”
在她桌邊,是把小巧玲瓏的迷你手槍,以及代表她身份的工作證件。
上面寫著:中樞指揮官,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