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張慎之果然如約抵達京城。
駱濤親自開車去接他,然后從京城火車站到棉花胡同車庫。
余下的路程,則要靠腳步去丈量。
慎之兩手提著包,到了駱家的大門前,當他抬頭看門頭時,他的眼睛就有一點看花了,他的目光深深地被眼前的門楣上的磚花和裝飾給吸引到了,這樣建筑設計在南方少見的。
駐足了一會兒。
駱濤才催促他道:“就別在門外愣著了,再說了這磚花有什么好看的,過會兒,我讓你好好的開開眼,知道什么叫做好東西。”
“哎!”他對駱濤言說的“好東西”非常有興趣,帶著緊張又興奮的心情,提著他的全部家當進了駱家的大門。
心理的活動軌跡就如海水一樣,都是表面上看著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他穿著一身他自己、包括他家里人都認為的精神的服裝,白襯衫,的確良的長褲,特別是腰間系著的皮帶,這才是點睛之筆,也是他全身上下除了俊秀的樣貌之外,最亮眼的地方。
手提著兩個小包,就跟著老師駱濤進了小院,看著這有點壕氣的院子,張慎之有種進了江南園林的感覺。
眼睛里帶著好奇與喜歡,圓溜溜的打量著小院內的一花一木。
他表現的很矜持,以穩重而內斂的性格去盡量壓制他自己內心對此要發出的呼聲。
“人呢?”見院中沒人,駱濤喊了一聲。
慎之的身軀跟著駱濤那渾厚的聲音,變得更加拘謹了起來。
這種心理自然反應,是每一個正常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都會產生出來的感覺。
“怎么了?”接著老娘蘇桂蘭的聲音響起,見駱濤身后還有一個俊后生,就拍了拍身上,轉而走來笑著看著駱濤問道:“喲,這就是你常說的慎之吧?這孩子真精神。”
駱濤點了一下頭,介紹道:“您老真是慧眼如炬,他叫張慎之,平江人,您兒子我的學生。”
蘇桂蘭對這個俊后生很是滿意,含笑點頭。
“慎之,這是我母親,你叫…”
駱濤還沒有說完話,慎之就樂著,聲音很脆,一點沒有一絲緊張模樣,“師奶好!”
蘇桂蘭臉上樂開了花,這是高興,但忙拒絕說:“孩子,可別這么叫,要是你不介意喊我一聲蘇奶奶就成。”
“哎!蘇奶奶好。”小伙子挺會來事。
蘇桂蘭高興啊,誰不喜歡聽話的孩子,“好,咱就別在院子里傻站著聊了,快進屋。”
駱濤原本心中有的那一點憂濾也沒有了,他原先還擔心慎之會和他們在平江相處的那段歲月一樣話少。
三人分別落座,交談了一會兒。
慎之打開一路費心費力帶來的東西,“蘇奶奶,這是一些我們平江的土特產,特意帶來孝敬您老的,……”
這這禮物在大包里都分了好幾個小包,禮物多樣,比如有剛上市的菱角,還有平江特有的蜜餞和點心和平江糖果,還有蘇繡和宋錦,還有一小包的干蝦米皮。
“喲,怎么帶這么多東西?孩子,一路上累壞了吧。”蘇桂蘭就見多了,不知道這些她很少見過的東西價值幾何?
他傻笑道:“一想到能見到您,一點都不累。”
“嘿!這孩子真會說話,有對象了嗎?”蘇桂蘭現在有一個不好的毛病,就是看誰順眼,就想給ta介紹對象。
慎之他那固有的思維有點趕不上思維跳躍的蘇桂蘭。
面上羞澀,又略微有點苦笑,老實回答道:“蘇奶奶,我還沒有對象。”
“是嗎?要是不介意,等哪天我給你介紹個咱京城的大姑娘,我給你說這京城的姑娘一點不比你們那兒的姑娘差,膚白貌美,大高個,除了性格有點大大咧咧之外,沒別的毛病。”蘇桂蘭對推銷京城的大姑娘特別的賣力氣,生怕給砸在自己手里一樣。
慎之一臉羞澀的尬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這話。
就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靦腆的笑著。
“咳,我可告訴你,見了小姑娘別這么害羞,要膽子大一點,嘴巴甜一點,……”蘇桂蘭抓著這事就不放了,對著一片白地就開始狂轟亂炸。
慎之實在是接受不了,這位第一次見面就對自己這么熱情的蘇奶奶,他用眼神向駱濤求助。
一直喝茶看戲的駱濤,這才微笑道:“媽,今兒您老這媒婆是怕做不成了。”
駱濤迎著老娘的遺憾的眼神,接著說:“人家開學就是大學生了,哪有時間談戀愛。”
現在的大學生,先聲明他們在校園里也是談戀愛的,但是學校是明文規定是不準學生談戀愛,輕著記個過錯,嚴重的可能就給開除。
再者現在的大學生對知識還是相當的渴望,大部分都是以學習為主。
至于那讓人能失去戰斗力的愛情,大家都不會選擇以身試法,而是偷偷通過《梅金平》來聊以。
女人的存在,只會耽誤王者的拔劍的速度。
“嗬!大學生啊!你說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小張是大學生啊。”她說了駱濤幾句,又對慎之說:“大學生,那不得了。小張,你可別嫌蘇奶奶啰嗦,……你得好好學習,對象這事不著急,等畢了業,大姑娘排著隊讓咱挑。”
“對了,你哪個學校的?”
這老太太也太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駱濤本以為她說幾句就結束了,沒想到她問這事。
這事現在還真不好說,因為他的錄取通知書還沒有下來,駱濤敢說他是個大學生,也是原由對他的期望,還有就是慎之他自己考完試后估算著能考上大學。
至于能不能考到京城來,這個就說不好了。
不過,為了能來京城,他也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一共五個志愿,他全都填了京城的大學,好,不好現在都交給命運了。
慎之不好撒謊,也不好圓這個謊,漲紅了臉,“蘇奶奶,我……”
駱濤很快就接了過來,“慎之是京城大學的。”
“喲,了不起,你師父才是高中生,那你將來一點比他強。”蘇桂蘭崇尚門第,也崇尚文憑,更加崇尚文化。
她對于那些有文化的家庭,從來都是敬重的,對那些讀書人,從來都是敬慕的,這一點在她身上就從來沒有因為她自身地位的提高而發生改變。
對于,當初她為什么不鼓勵和勸駱濤去參加高考,第一有時代這個大環境的因素,改革開放初期那時候老百姓的思想還停留在,工人比臭老九吃香。
就是她再怎么尊重文化人,也不能不為兒子未來的生活考慮。
還有一點就是最重要的是,就駱濤以往的成績來看,大學早已經把他拒之門外了。又加上四五年都沒有進過學校大門,有時間與其浪費在這已經看到結果的事情上,不如踏實工作,掙兩小錢,好娶媳婦。
這沒面子的事,您老說出來就不好了。
雖然自古以來的成功者都不隱晦這一點,但駱濤很不想以后有人拿這說事。
比如馬同學考了三次高考,后來成了勵志故事,殊不知他就是個幸運兒,實力不足,運氣湊。
不是誰都有他那個運氣的。
不認命,只有兩種結果,他成功了,這個幾率是百分之一,失敗則是百分之九十九,那些失敗的人,過的多半不如普通人。
不服輸的人很多,沒有清醒認識自己的人遍地都是。
天才很多,靠努力成為天才的很少。
“媽,您沒事說這個干嘛?”
“說說嗎,你不常說上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又是什么的捷徑。”蘇桂蘭很不為意。
自從駱濤成了作家,她就很喜歡記駱濤平時說出來她認為很有道理的話。
駱濤又給她加深一下印象,“但它則是讓你走向成功最近的捷徑。”
“對,就是這話。”蘇桂蘭聽到了原話,顯得格外高興。
見她想起這話,又想說些別的話,駱濤趕緊叉開話題,“對了媽,家里其它人呢?”
蘇桂蘭道:“哦,霖兒跟何姐帶著孩子去百貨大樓了,說是買電視機,過一會兒應該就要回來了。”
買電視機是放在慎之住的房間用。
現在家里一共有兩臺彩色電視,這北房正堂有一臺,還有一臺是在后院的何姐屋里。
至于駱濤他們臥室就沒有,夫妻倆也都不是愛看電視的主兒,買了也沒有用。
駱應了老娘一聲,“哦。”
對著慎之道:“慎之,走,咱們去看看給你準備的住處。”
“好的,老師。”
給他準備的房間是在東院的東廂房。
布置極具溫馨,特意擺上了不少南方的花草。
晚間為了歡迎慎之的到來,特意在蘭園擺了一桌,并特意去請了潘先生,這算是一種沒文字的承認了慎之入了張氏的門墻。
大家相聚甚歡,駱濤又把慎之辛辛苦苦從江南帶來的平江特產的點心分成三份,孝敬了潘先生,金爺和老張頭,老丈人和丈母娘。
待慎之稍作休息了一天,駱濤夫妻就帶著兩個小家伙,陪著他游玩了京城最有名氣的景點。
但是則沒有帶他去故宮博物院,為什么沒有帶他去,駱濤自然是有自己的算盤。
他是想等慎之的京城大學的通知書,那樣也好顯擺一下。
這事想想就有趣。
故宮去了不了,駱濤便帶他去一個在京城對文物人另外一個最有吸引力的場所。
今年才開始興起的后海古玩早市。
這里解釋一下,早市的時間大多數是在早晨四點到七點左右,早市是因為賣菜等小攤販的出現而形成,因有人覺得老是賣菜沒多大的勁,就有時候攜帶著賣古玩字畫。
后來有些人就漸漸只賣了古玩,也漸漸形成一個圈子。
買賣的東西變了,但時間沒怎么變。
為什么在七點左右收攤,因為衙門的人是八點上班。
至于鬼市的時間段,那則是在凌晨之后,早市之前。
天不亮,月掛西山,師徒倆就手提著一個包,拿了兩把手電筒,騎著自行車消失在胡同的拐角處。
很快就到了地方,借著月光,依稀能看到攤位分別擺在道路的兩旁,人群也沒有達到烏泱泱的程度。
當接近這早市的時候,駱濤就讓初次來不知道規矩慎之把手電筒關上了。
這個規矩的出現是因為每次衙門來抄的時候,個個都是拿手電筒照,大喊:站住,別跑。
他們也是為了安全上一道鎖。
要是駱濤兩個人來時拿手電筒一照,再喊上那么一句,非把他們嚇掉半條命。
“嘿!今兒,人可不少啊。走。”駱濤感慨了一番,就推著車子往前面去。
他也來這地方好幾次了,對這兒的攤位的布置也非常熟悉,一般在兩頭出口的位置太顯眼,也容易被抄,所以都是一些掛羊頭賣狗肉賣工藝品的。
中間的位置好,也才會有一些好的東西出售。
兩人推車走了一會兒,慎之見駱濤都是隨意地看,一點都沒有停下來駐足的意思,心里就沉不住氣,“老師,您不看看嗎?”
“不著急,咱們再往里面走走。”
駱濤也是已經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是不是老東西,就算是借著微弱的月光,他也能一眼斷七成。
慎之是第一次逛早市,多少是對這個地方好奇。
雖然一路上沒有再問駱濤,老實的推車跟著,但眼睛就不老實了,東瞅瞅西看看,就這德行,讓這里的賣家一看就知道這人是第一次來。
這就是任他們待宰的一頭大肥羊。
“不要亂看,這樣讓人一眼就知道了你的底細。”駱濤小聲告訴他書本上從來不教的知識點。
慎之現在還是古玩圈里的一個傻小子,他也就學習了一些鑒定方法和手段,對于這黑夜里開辟出來的市場的規矩則知之甚少。
慎之聽駱濤告誡之后,立馬收回了四處掃蕩的目光,“哦。”
師徒又推著車向前行駛了一會兒,駱濤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上了一件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