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曹操?”
荀攸皺起了眉頭:“叔父不是和友若叔父共同扶保袁紹么?如何又會跑到曹操那里去了?”
荀彧苦嘆道:“袁紹倒也是不乏為英主,但他心術不正,對漢室并無匡扶之心,你我皆是飽讀經學之士,豈能隨他做那忤逆之臣?況且,咱們潁川之地,還是有個本州人士守護的好啊。”
“本州人?”荀攸疑惑地打量著荀彧:“叔父口中所言的是曹孟德?”
“曹使君出身譙地,亦是豫州之人,日后由他執掌潁川,總比那劉伯瑜要好上許多,畢竟豫州之地也是他曹氏的故籍之地,潁川還是在自家人手中穩妥一些。”
荀攸無奈一笑:“叔父如何用這般低劣之言來誆騙我等?什么故籍不故籍的,如今這天下賊寇四起,狼煙遍地,潁川在曹操手里就能好了?我卻不信!再說了,若說治理州郡的能耐,當今天下還屬劉景升為最,就憑他在荊楚大興學宮這一項,給那曹操八匹快馬也是追不上的。”
荀彧搖頭道:“劉景升治學倒是一把好手,但論平天下,只怕是太難,公達,非我相欺,曹孟德確實是天下英主,你若是肯隨我見他一見,便知端倪了。”
荀攸很是固執,道:“不勞叔父了,依侄兒看來,袁本初能夠生不臣之心,有背反漢室之意,曹孟德難道就不會有了么?當年我在雒陽時,也曾聞此人之名,說句不好聽的話,他的品性還不及袁本初純善呢。”
荀攸的話令荀彧一窒,他愣了一會之后,方苦笑道:“公達還是和原先一樣,言辭竟是這般犀利……只是我不明白,袁本初有不臣之心沒錯,你懷疑曹使君有不臣之心亦是沒有錯,只是那荊州的劉家父子,難道翌日便不會有不臣之心了么?”
荀攸聞言沉默了。
少時,方聽他淡淡道:“不論如何,他們終歸都是劉氏中人。”
這話頓時讓荀彧語塞了。
什么意思?
涵義頗深啊。
就算劉家父子不臣,那也是漢室宗親 換代但不改朝。
這天下還是漢室的江山。
荀攸離開了袁紹的大寨,火速奔回長安,向黃忠傳遞消息。
黃忠接到信息,當即下令,放棄長安,率兵前往追擊李傕、郭汜等人之后。
黃忠和荀攸一眾要走,但長安城的百姓們不干了。
他們好不容易盼走了西涼兵,期盼能夠有仁慈的郡守來治理他們,黃忠和荀攸治軍嚴整,在固守長安的這段期間,雖然守城艱難,但與民秋毫無犯,令長安城的軍民深為感動。
荊州劉表的善政好治學的聲名,長安的人也略有所聞,如今再加上黃忠的治軍表現,無論是豪富還是黔首,哪肯輕易放他們離去?
劉表在軍閥的眼中,或許不是一個好的軍事家,但在他治下的民眾眼中,他卻是一個好的領導者。
荊州豐樂之土,天下誰人不知?
宮殿之外,里三層外三層的跪拜著諸多民眾,有豪富鄉紳,有儒林士子,有販夫走卒,亦是有黔首齊民……
雖然身份和階層不同,但他們跪在那里只為了一件事,就是請求黃忠等人不要放棄長安,不要放棄他們。
西涼軍治理長安的這兩年,長安百姓們的生活,用水深火熱來形容,絕不為過。
黃忠站在宮闕城頭,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中不知為何,也有一股子酸楚的感覺。
剛剛從袁紹大營趕回來的荀攸走到了黃忠身邊,亦是隨同他一起向遠處眺望。
“漢升心軟了?”
黃忠感嘆道:“如何能不心軟?以西涼軍的作風,翌日長安一旦重新回到他們的手中,這些曾相助我們守城的百姓,怕又是被好一番殺戮!如今跪在咱們面前的這些人,還能有幾人生還?”
荀攸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無奈道:“似此又能如何?這便是天下大勢,又豈能容許你我更改?”
黃忠用手重重的一錘城頭垛石,氣道:“黃某身為一軍之首,自不能意氣用事,如若不然,我定然是要盡遷這些民眾歸返漢中,方稱此心。”
荀攸淡淡道:“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祖祖輩輩在長安定居,產業皆在此處,他們想留下你,卻未必愿意跟你走。”
黃忠認真地回答:“終歸還是有一些人愿意跟我們去漢中避難的。”
荀攸聞言大笑:“看漢升這樣子,似乎極不甘心……其實眼下,有袁紹和曹操率兵從后方奇襲西涼軍之后,倒也是不需我等出兵與之府君相會,只是前番法正帶了府君將令過來,你我倒也是不好不遵從……”
說到這,荀攸試探性地問黃忠道:“若是漢升愿一力扛起這個責任,荀某倒是愿意相助。”
黃忠皺起了眉頭,不滿地看向荀攸。
“為何要我一個人扛?你荀公達海內名士,為何不扛?”
就在二人彼此推搡之時,一名侍衛匆匆來見黃忠,道:“校尉!公達先生!任氏求見。”
任氏即是上次那位,給黃忠和荀攸指明了宮闕內藏匿泥土之所在的貂蟬官,那女子雖然是又臟又丑,還邋里邋遢的,渾身都是難聞味兒,但通過其言其行,已經是得到了黃忠和荀攸的信任,故而在黃忠和荀攸防守長安,與李傕,徐榮等人交戰時,宮殿內的管理和對陳王的照顧,他們就都委托給這個女人了。
不得不說,這任氏雖外型不招人待見,但能力卻還是有的,黃忠交給她的事情,她都辦理的井井有條,而且劉寵在她的護理下,竟然一直堅持到現在,還吊著一口氣。
但這口氣,似乎也吊不了多久了……
任氏來到兩個人的面前,對著黃忠和荀攸各自行禮,然后低聲道:“黃校尉,荀先生……大王不行了。”
“什么?”一聽這話,黃忠和荀攸頓時一驚。
萬萬沒有想到,陳王居然會在這種時候不行了。
“還能堅持多久?”荀攸的心在一瞬間落了下去。
任氏回道:“小女子也是略通醫道,適才替大王把脈關氣色,大王壽元將盡,神志不清,恐熬不過今晚了。”
黃忠猛然看向荀攸,道:“公達先生,眼下該怎么辦?”
荀攸搖頭道:“出兵攻打董卓事大,大王一旦薨,則必影響三軍士氣,畢竟這城內的兵卒大半皆是陳國軍隊,眼下當乘著大王尚在,搶在今夜之前出兵,方可破此危局,不然一旦等大王走后,恐我等就沒有理由出兵了。”
黃忠深然其言,道:“此事交給黃某便是。”
說罷,其轉身就要走,卻突聽任氏道:“校尉且慢,小女子之所思,和荀先生頗有不同,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荀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道:“你一介女流爾,有甚所思的。”
任氏猶豫了一下,道:“先生適才之所言,皆是兵機權謀,小女子不甚了了,小女子只是一個普通人,和陳國兵士們一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等這些普通人,不懂什么國家大事,也不懂什么時政軍務,但我若是陳國軍士,那我只知道,我是陳王的兵,吃的是陳王給的糧,陳王大薨,身為荊州外人的荀先生和黃校尉不讓我這陳國之兵為大王服喪,卻讓我們去打仗,就算瞞得了我這一時,待日后知曉了真相,我們陳國人也絕不會服氣兩位的。”
荀攸的眉頭微蹙,臉上不甚高興,但嘴中卻道:“繼續說。”
“小女子是想說,我若是一個陳國的兵,眼下我追隨的大王走了,我便是無根之萍,而若是有人能尊敬我們陳國的大王,讓我們這些陳國的將士為我們的大王守喪,那必然就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甚至值得我們用性命去回報……這是小女子的一點粗淺只見,還請兩位勿要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