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李靈幽讓綠萼帶莊和煦去求賢閣安頓,等人走了,再看殷郁還在那兒傻站著,便客客氣氣問道:
“御王還有什么事嗎?沒事就請回吧。”
殷郁聽她下了逐客令,越發不是滋味,暗道他和無望明明就是一個人,偏生公主對著無望有說有笑,對著他就沒什么好臉色。
這一下殷郁不光拈了莊和煦的酸,連自己的醋也要喝一壺。
他心里酸溜溜,面上鄭重其事道:“微臣是特地來感謝公主的。”
李靈幽一聽便知道殷郁與榮清輝的黨派之爭有了結果,必定是前者勝后者敗,于是會心一笑:“恭喜御王得償所愿。”
殷郁一見到她笑,也不由地笑了,只是胡子太長,看不清下半張臉。
李靈幽看著他臉上濃密的胡須,覺得他一定又熱又不舒服,便尋思著盡快結束話題,好讓他回去摘了胡子涼快一會兒,于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轉而又問:“對了,那封信,你交給榮清輝了嗎?”
“今日早朝過后,微臣已給了他。”
殷郁想起上午退朝之后,他在太極殿上拿出那封信,把榮清輝嚇得腿軟,還以為他要出爾反爾的樣子,就覺得可樂。
“未竟公主同意,微臣擅作主張,還望公主不怪。”
李靈幽沒有一點兒責怪他的意思,反而贊同道:“御王做得對,反正那封信也用不了第三回,再用只怕他要翻臉,還不如直接給了他,叫他毀也不是,藏著又怕人發現,整日提著心吊著膽,豈不快哉。”
假如榮清輝毀了那封信,李靈幽還能叫墨書再寫一份,只有他留著那封信,才能防著李靈幽,然而不毀它又始終是個隱患,可不是得提心吊膽。
“微臣也是這么想的。”殷郁很高興他和李靈幽想到了一處去,只是說完了正事,他似乎沒什么由頭再賴在這里不走。
李靈幽雖沒再開口逐客,但她端著茶不說話,也不看他,擺明了是要送客的意思。
殷郁一時間又羨慕起自己馬夫的身份來,要是換了無望在這兒,公主指定不會不理他。
李靈幽用余光掃著殷郁,看出來他實在不想走,也不想開口攆他,可她又不能無緣無故地留著他,畢竟他現在是御王,不是她的馬夫。
殷郁干站了一會兒,摸了摸悶熱胡須,不情愿地開口告辭:“微臣……”
“御王今年吃過粽子了嗎?”李靈幽冷不丁問出一句,打斷了殷郁的話。
殷郁一愣,搖了搖頭。
“剛好我府上做了新鮮的粽子,你要不要嘗一嘗再走?”
殷郁一喜,連連點頭。
李靈幽暗笑一聲,放下了茶盞,吩咐金粟去膳房拿粽子來。
“御王坐吧。”
真是個傻子,不叫他坐,他就能一直站著,一點自重的心思都沒有,幸好這里沒有外人,不然見了他在她跟前這般畢恭畢敬的樣貌,準要看出什么端倪。
殷郁欣然落座,怕她就這么同自己呆著無聊,就想著找些話題來講:“微臣……”
“別總是張口微臣,閉口微臣的,”李靈幽早就發現他口頭上這個習慣了,似乎從他在羌國見到她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一個我字。
除了他身為無望的時候。
“你是超一品攝政王,我是超一品定國大長公主,你我位份相當,無需卑稱。”李靈幽試圖糾正他這個習慣,因為那一聲微臣聽在她耳中,就好像他低她一等似的。
“微臣知道了。”殷郁滿口答應。
“你還不改口?”
“微臣……”殷郁張了張嘴,為難的不行,就仿佛那個“我”字說出來,能要了他的命。
李靈幽頭疼地看著他,無奈地擺了擺手:“隨你的便吧。”
殷郁松了口氣:“多謝公主。”
他很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是無望的時候,他可以騙自己只是一個思慕她的馬夫,不必背負過去,是御王是殷郁的時候就不行,他自認為今時今日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犧牲了十四年的光陰換來的,不敢有絲毫不敬。
馬夫敢做的事,御王不敢做。
李靈幽見他又沒了話,只好又起了話頭:“話說起來,我還要向你道謝,若非你肯把工部造的龍舟讓給我,我也參加不了今年的龍舟賽。”
她只字不提殷郁從永寧那里搶龍舟的事,殷郁卻想到了她為了他痛罵永寧的事,不禁心情舒暢。
“公主無需客氣,微臣留著那龍舟也沒用。”
李靈幽故意問他:“那你后天會去涇河觀賞龍舟賽嗎?”
殷郁假模假式地回答:“微臣后天還有別的事要忙,怕是去不了。”
李靈幽嘆氣:“可惜了,到那天肯定很熱鬧,我還想說邀請你坐在一處,瞧瞧我的龍舟隊是怎么拿下頭名的。”
殷郁心中一動,故意問她:“公主這么有把握?”
李靈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當然了,有你借給我的兵卒做橈手,何愁贏不了。”
殷郁沒聽到他想聽的話,忍不住暗示她:“單憑那些兵卒,若無人指揮,只怕不夠。”
李靈幽挑眉道:“還有我的馬夫無望呢,他會在龍舟上擊鼓指揮橈手,你也見過他的,不僅生得孔武有力,還相當聰明,在我心里最是可靠。”
殷郁總算聽見她夸他,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好在戴了胡子看不出來,輕咳一聲,假惺惺道:“微臣看他也沒有公主說的這么好。”
李靈幽不悅:“那是你眼神不好。”
殷郁被她罵了,反而越發高興了。
李靈幽又端起茶盞,掩住了臉上的笑意,她哪里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不過是見他剛才因為她留下莊和煦不開心,故意哄他開心罷了。
說話間,金粟捧著一盒粽子來了,跟李靈幽先前在涼亭里吃的一模一樣,九個粽子,巴掌大小。
殷郁來時只喝了一壇子酒,早就腹中空空。
金粟拆一個放到碗里,殷郁拿起筷子夾了吃,一口一個囫圇吞下,轉眼就將九個粽子吃了個干凈。
李靈幽看出來殷郁沒吃飽,又使了眼色叫金粟再去拿一盒,同殷郁閑聊了一會兒端陽節的事,等到第二盒粽子端上來,他又是一口一個,毫不含糊。
金粟在一旁看得傻眼,心里直叫老天,御王爺可真能吃啊!怪不得長得跟頭熊一樣!
然而殷郁仍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著李靈幽。
李靈幽明知道他飯量極大,卻不敢讓他再吃下去,倒是不是心疼幾個粽子,而是心疼他的腸胃,畢竟這東西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于是狠心下了逐客令。
“時候不早了,御王請回吧。”
殷郁郁悶了,早知道吃完了兩盒粽子就得走,那他一定挑著糯米,一粒兒一粒兒地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