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走進寢室,繞過屏風,便見李靈幽坐在床榻上,一手扶額,閉目養神,忍冬暗自揣摩她神情,不像是在生氣,可也不怎么高興。
“殿下。”忍冬出聲輕喚。
李靈幽睜開眼,瞧見忍冬瘸著一條腿走進來,皺眉道:“腿怎么了?”
忍冬聽出她話中關切依舊,不由地放了心,站住腳步,低頭答道:“昨晚被無望推了一把。”
李靈幽聽出來她在告狀,松開眉頭,笑了一聲,反問她:“他為什么要推你?”
忍冬猜到李靈幽一定從蓮蓬口中得知了昨晚發生的事,因而她早就想好了說辭:“殿下昨晚喝醉了酒,我一個人應付不來,悅竹墨書好心幫忙,無望卻突然回來,誤會他們冒犯殿下,失手傷了他們兩個,我訓斥了無望兩句,想必是惹惱了他,才被他推了一把。”
事實上,是李靈幽酒后抱著殷郁不撒手,忍冬不愿意便宜了他,上前拉扯時被殷郁推了一把,自己崴了一下。
她敢在李靈幽面前顛倒是非,不過是仗著昨晚鬧哄哄的,蓮蓬不一定記得清每一件事,就算她跟蓮蓬說的不一樣,也可以推說是蓮蓬記錯了。
而李靈幽看在她被無望害得扭傷了腳的份上,想來不會追究昨晚那一碗加了醪糟的圓子羹。
正如忍冬所料,李靈幽聽完她的話,提也沒提什么圓子羹,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扭傷了,那就好好休養。”
不等忍冬竊喜,又聽她道:“往后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前陣子不是在京外置辦了幾座田莊嗎,隨你挑選一座,挪過去養傷吧。”
忍冬大驚失色,抬頭望著李靈幽,難以置信道:“殿下,您、您這是要攆我走?”
說什么挪到田莊養傷,這跟把她逐出公主府有什么區別!
李靈幽放下了扶額的手,冷眼瞧著她:“不攆你走,難道還請你留下來,繼續當本宮的主子嗎?”
李靈幽通常不愛用本宮自稱,一旦用上了,多半是動了真怒。
忍冬聞言惶恐,顧不得腳疼,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冤枉。”
李靈幽見她這副四不認錯的樣子,頓時發作起來,厲聲道:“你故意在本宮的夜宵里偷放醪糟,讓本宮醉酒,還敢說冤枉!要不要本宮把膳房的人叫過來,一個個跟你對證!”
忍冬臉色發白,眼見瞞不過,咬了咬牙,干脆認了。
“的確是奴婢做了手腳才讓殿下醉酒,可奴婢絕無半點私心,全是為了殿下著想……奴婢知道殿下患有心疾,悄悄向宮里的太醫打聽過,說是無藥可醫,要想避免發病,就不能有半件傷心事,可您太過寵信無望,奴婢始終覺得他來歷不明,不懷好意,唯恐他有朝一日傷了您的心,便不敢讓您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趁您醉酒,讓悅竹墨書來分您的心……”
李靈幽看著忍冬振振有詞、句句在理的樣子,一時間不知該氣該笑。
“你怕本宮太過喜愛無望,將來會傷心,就不怕本宮太過喜愛悅竹墨書,將來也會傷心嗎?”
忍冬支支吾吾:“悅竹墨書長得像榮大人,公主即便是喜愛他們,也不會太過。”
“哈。”李靈幽直接被她氣笑了,用手點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忍冬抬頭偷看她臉色,小心翼翼開口:“殿下若肯答應奴婢,不再過分寵信無望,奴婢也答應您,不再自作主張。”
“你還敢跟本宮談條件!”李靈幽拉下臉,手指向寢室大門:“現在就滾去田莊,給本宮好好反省!”
忍冬梗著脖子跪在那里不動:“奴婢不走。”
“來人!”李靈幽大叫。
素馨從外面跑進來。
“把她給我轟出去,有多遠轟多遠!”
素馨傻眼。
李靈幽抓起床頭盛放蜜水的杯子摔在地上:“聽見了沒有!”
素馨和忍冬都嚇了一跳,素馨手忙腳亂地拉扯著忍冬,小聲勸說:“姐姐快起來,跟我走吧,別再惹殿下生氣了。”
李靈幽拿手捂著心口,眉頭緊蹙,氣喘吁吁。
忍冬見狀也怕了,慌忙站起來:“殿下別生氣了,奴婢這就走。”
素馨扶著忍冬急急忙忙退出了寢室。
李靈幽看著兩人走沒了影兒,這才把手從胸口放下來,也不蹙眉了,也不氣喘了,竟跟沒事兒人一樣。
忍冬這樣自作主張,要說她不生氣是假的,可是一想到忍冬在長樂宮苦等了她十四年,又對她忠心耿耿,李靈幽就氣不起來了。
忍冬不像阿娜爾,既沒有陪伴她在羌國王庭度過那段驚險的歲月,也沒有見識過她那些狠絕的手段,故而對她忠心有余,敬畏不足。
以至于在忍冬眼里,她還是十四年前那個需要人呵護,需要人照顧的嬌貴的小公主,而不是一個需要她絕對服從的主人。
李靈幽早就看出來忍冬的主意太大,一直沒找到機會敲打她,正好這次她犯了錯被自己逮住,倒給了她一個好好讠周教她的機會。
話說忍冬出了寢室,便掙脫了素馨的手,叫她留在外間聽候李靈幽傳喚,自己出了隱香苑,到外院去找阿娜爾,想讓她在李靈幽面前替自己求情。
阿娜爾昨晚在外院對賬,就睡在了賬房,忍冬找過來的時候,她剛剛起床。
阿娜爾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聽忍冬三言兩語說明李靈幽要攆她離開公主府的事,居然一點都不驚訝。
“我早就勸過你,少替殿下做主,你非不聽,這下好了,惹了殿下發火,我可救不了你。”
忍冬看出來她根本不打算替自己求情,不由生氣道:“我要是走了,這么大個公主府,你一個人管得過來嗎?”
阿娜爾毫不擔憂:“我管不過來,還有別人啊,公主府里那么些門客和奴婢,哪一個不想在殿下面前出頭,你該不會真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能耐人,殿下離不了你吧?”
“別傻了,是你離不了殿下才對,”阿娜爾不客氣地嘲笑忍冬:“殿下離了你,照舊這公主府的主人,照舊這大涼的定國大長公主,可你離了殿下,又算是哪一號人物?”
忍冬自恃年長,比阿娜爾大上一輪,便一直當她是個晚輩看待,不怎么將她說的話當一回事,甚至看不慣她在李靈幽面前毫無主見,不論好壞一味順從。
可眼下聽她了這一番赤裸裸的見解,竟覺得心驚肉跳,背后冒出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