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隔壁雅座,賀子戚剛被榮清輝摁著坐下,就掙脫他跳了起來,氣沖沖道:“妹夫,剛才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敢當眾挖苦我們?”
榮清輝忍著不耐煩,出言安撫:“行了,你少說兩句,那人你招惹不起。”
賀子戚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他不會懷疑榮清輝是在騙他,只是越發好奇起隔壁那個比女人還要貌美如仙的公子姓甚名誰。
他正待追問,戲臺上的舞曲戛然而止,兩個舞者退下,大廳里的客人們騷動起來。
李靈幽瞧見這動靜,問惜文弄月:“是不是百戲要開始了?”
惜文搶先答道:“是,公子之前來看過咱們群芳樓的百戲嗎?”
李靈幽搖了搖頭,弄月湊趣道:“那您可得好好兒看看,咱們群芳樓的百戲要比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戲行唱的精彩多了,尤其是這幾日,海棠姑娘新編了一出龍鳳佩,客人們愛的不行,有人連聽了三晚還意猶未盡,今天又來了。”
李靈幽來之前聽忍冬說過一嘴,不用想也知道這龍鳳佩就是編排她的那個,于是問道:“海棠姑娘是哪一位?”
二女神色驚訝,弄月道:“海棠姑娘是平康坊三曲今年上元節選出的花魁娘子,公子竟沒聽聞過她的芳名嗎?”
殷郁不悅道:“這有什么,我也沒聽說過。”
弄月自覺失言,閉上嘴不敢再亂說話。
李靈幽渾不在意,望著戲臺的方向,就在此時,大廳里的燈燭忽然暗下,客人們越發騷動,有人高聲叫喊:“海棠姑娘!”
這一聲仿佛炸了油鍋,人們紛紛嚷嚷:“海棠姑娘!快出來啊!”
忽見一束清冷的幽光從樓頂灑落在戲臺中央,那里端坐著一個體態婀娜的紅衣佳人,懷抱琵琶,背對眾人。
李靈幽所坐的位置,剛好看到那紅衣佳人半張姣好的側臉,覆著一層淺紅色的面紗,神秘且迷人。
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李靈幽抽空看了殷郁一眼,只見這傻小子正好奇地仰著頭,望著樓頂上透光的天窗,壓根兒沒把臺上的美人放在眼里。
李靈幽啞然失笑,殷郁聽見,立刻回頭看她,不解她在笑什么。
“別看我,看那兒。”李靈幽指了指臺上。
那紅衣佳人揚起纖纖素手,一陣清音流淌而出,悲悲戚戚,凄凄涼涼,大廳里的客人們隨之安靜下來,但聽她用一把靡麗無雙的嗓音,婉轉唱道:
“公主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舊衣裳。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他國莫相憶。”
那歌聲如泣如訴,李靈幽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眼前依稀浮現起那一年,她和親那一日,皇兄親自將她從長樂宮送出京門,一路牽著她的手,淚濕了龍袍與嫁衣,不忍放開她。
‘靈幽,你此去羌國,萬萬珍重,為兄定當勵精圖治,重振江山社稷,有朝一日,必將你接回大涼,倘若為兄有生之年不能履約,也必將遺志傳于可靠之人,靈幽,你千萬要好好活著,等為兄派人去接你。’
她牢牢記得,一向沉穩的皇兄泣不成聲的樣子,牢牢記得他的話,在羌國苦等了十四年,直到那年聽聞皇兄駕崩的消息,她也不曾絕望,不曾死心。
李靈幽紅了眼眶,低頭擦去眼角的淚珠。
榻前二女全神貫注地看著戲臺上低吟淺唱的海棠姑娘,只有殷郁關注著李靈幽的一舉一動,發現她暗自垂淚,整顆心都揪起來,生怕她回憶往事之痛,心疾會再犯。
好在那海棠姑娘唱完了最后一段,琵琶聲漸緩,最終停了下來,李靈幽也平復了心情,飲了一杯酒,不再落淚。
大廳里響起一片叫好聲,海棠姑娘始終沒有回頭。
樓頂忽又灑下一束幽光,照出戲臺上另一道身影,那是一個容貌清雋的年輕男子,身穿一襲白袍,手捧一塊玉佩,期期艾艾,清唱出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戲。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把婚說,羞顏未嘗開。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
這白袍男子一出來,李靈幽就皺起眉,聽到他唱詞,險些被氣笑了。
惜文偷瞧李靈幽臉色,誤以為她聽不明白,小聲為她解釋:“公子,這段詞唱的是公主和親之前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兩個人從小兩情相悅的故事,您瞧見那白袍公子手中的龍鳳佩了嗎?據說那是皇帝賜給公主的信物,公主把它送給誰,就要嫁給誰。”
“一派胡言!”殷郁怒喝一聲,嚇得惜文弄月縮起脖子,偎依在李靈幽腿邊。
李靈幽被殷郁這一嗓子吼得泄了氣,拍著二女的肩頭,嗔他一眼,不輕不重地訓道:“不許嚇人。”
殷郁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腦袋,悶聲悶氣:“誰叫她胡說八道,公主明明就沒有龍鳳佩,才不是給了誰就要嫁給誰。”
李靈幽挑眉,問他:“你怎知沒有?”
“我……”殷郁欲言又止,總不能告訴她,他早年曾向先帝求證,還被先帝笑話了一通吧。
李靈幽目光閃爍,沒再說什么,轉頭繼續聽著臺上白袍男子清唱,只是略顯得心不在焉。
隔壁雅座,賀子戚和一群狐朋狗友推杯換盞,只有榮清輝認真地聽著戲臺上的唱詞,聽到那白袍男子唱到“十四把婚說,羞顏未嘗開”,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賀子戚打量榮清輝臉色,眼珠子一轉,故意問道:“妹夫,當年永思公主是不是真的把龍鳳佩給你了?”
榮清輝猛然回神,皺眉道:“賀兄慎言,這戲臺上的都說戲說,同永思公主和我有什么關系?”
賀子戚咂了一口酒,湊近他低聲道:“妹夫,你就別跟我裝了,誰不知道群芳樓這一出百戲唱的就是你和永思公主,你倒是給我句實話,那對龍鳳佩在不在你那兒啊?”
榮清輝閉了閉眼睛,不想被賀子戚看出他的心思,沉聲道:“沒有什么龍鳳佩,都是以訛傳訛。”
賀子戚微微冷笑,壓根不信他的鬼話,到底有沒有龍鳳佩,他還能不清楚嗎,當年他可是為了找到那對龍鳳佩,跳過臭水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