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阿貍博士抬起一張蒼老的臉，桀桀笑出了聲，這一次，他的聲音和以前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年輕的，陌生的，和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毫不相符的聲音。
維特驚疑不定的目光閃了閃，面上卻無太大意外:“你果真不是阿貍博士，我就說過，我的老搭檔是不會背叛我的。”
他說著盯著對方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
老者陰鷙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就是你身敗名裂的日子，也是你的死期。”
然而維特卻仿佛聽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話，他真的低低笑出了聲，甚至笑到口水嗆到自己。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門口就傳來了電子鎖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
阿布艦長一身軍裝站在門口，雙眼赤紅。
曾經低調奢華的房間里現在空空如也，只有地面的玻璃碎片和大片血跡，告訴來人，這里不久之前有過一場惡戰。
而他以前尊敬的那個中年男人，坐在地上，一只手臂被拷在墻壁的安全扶手上，另外一只手捂住嘴巴，躬著身子不停地咳嗽。
以往總是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現在被鮮血粘連成一簇簇的，狼狽地散亂成一團。
在他心中那個無上光鮮榮耀的人，在須臾之間，就變成了一只地溝里命不久矣的老鼠。
他無法相信，卻不得不相信。
“為、什、么。”
他艱難地開口，一字一句地質問。
回答他的只有維特不能自已的咳嗽聲。
有暗黑色的血絲從后者的指縫里滲出來。
阿布艦長站著沒動。
按理說，即便是罪大惡極的壞蛋，聯邦也有義務給他們提供醫療和藥品。
可是就在剛才，他一路上看到了自己的戰友、同胞，在這場戰斗里，受傷，乃至失去生命。
而這一切的源頭，全部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無止境的貪欲！
他痛恨極了，也痛苦極了。
咳吧，咳吧，就這樣死掉最好！
三五分鐘后，房間逐漸安靜，維特大口喘了喘，有氣無力地說:“阿布，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恨不得我死，但我也是迫不得已。”
阿布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迫不得已？
這個詞，多么諷刺！
維特苦笑道:“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認為我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大惡人？”
阿布艦長冷冷道:“不然呢。”
維特長抒出一口氣，他的嗓子因為剛才長久的咳嗽，變得些微嘶啞，語氣中更是透露出茫茫的滄桑:“因為我愛歐瑪伽啊，她是我的母星。”
阿布艦長沒有說話，臉上的皮肉緊緊繃著。
維特自顧自地說下去:“十八年前，歐瑪伽星球雖然還是聯邦中心星球，可蒸蒸日上的伏格爾星球卻也在日益強大，甚至還在爭取中心星球的地位。”
“當初伏格爾星的泰克元帥正在打格尼星球的主意，只要他們得手，歐瑪伽星球的中心星球的地位一定岌岌可危。”
“我作為一個歐瑪伽星人，為了母星做這些事情難道有錯嗎？江玨為藍星做的這些事情，你們就拍手叫好，而我卻要背負罵名呢？”
他似乎說得激動，又牽扯到了傷口，再次咳了起來。
阿布艦長呆呆地站在門口，身體僵硬。
好一會兒，維特才慢吞吞地繼續說:“雖然我受到了懲罰，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你們現在罵我，但是歐瑪伽星球無數的子孫后代卻會贊揚我，我是聯邦的罪人，但不是歐瑪伽星球的罪人。”
房間里，是長久的沉默。
只有維特斷斷續續的咳嗽，還有他拼命壓抑的厚重喘息。
良久，他靠在墻上，悲戚地看向僵在門口的阿布艦長，緩緩道:“阿布，幫我把泰納拿過來吧。”
阿布艦長雙手緊緊蜷起，片刻后，他大步轉身離去。
走廊遠處有記者扛著攝像機對著拍攝，大喊:“戰艦長，我們可以采訪一下維特嗎？”
阿布艦長臉色難看，扭頭對自己的副官說:“維特先生的哮喘病犯了，去把他常用的泰納拿來，不要讓記者們進入。”
副官欲言又止，他知道同樣是歐瑪伽星人的阿布艦長大概是把維特的那些話聽在了心里。
他暗暗有些不安，擔心到時候維特會利用阿布艦長爭取外保就醫的機會，借此逃避懲罰。
很快，名為泰納的藥劑被送到了維特手中。
而暗金色房間里，重新陷入沉寂。
房間外面的電閘關閉，只有一盞散發著淡淡熒光的充電壁燈，掛在墻上。
維特手里捏著那瓶藥，靠坐在墻角，望著那盞燈出神。
“嘖嘖，好一番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的無恥辯解啊。”
忽然，對面那個年輕的、陰沉的聲音再次出現。
維特回神，用一種輕蔑的、憐憫的目光看著虛假的阿貍博士，仿佛在看一只可憐又悲哀的螻蟻。
“像我這樣優秀的偉人，在成功的道路上，總是會踩死一兩只螞蟻，你大概就是其中一只吧。”他喃喃道，“你是格尼星人吧？真是可惜了，你其實和阿貍博士比起來，并沒有差多少。”
維特說著，把手里的泰納打開，伸長手臂，對著在他兩米開外的女助理用力一噴。
不遠處的假博士頓時覺得不對勁，警惕道:“你在干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里有一種咯吱咯吱的怪聲，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助理慢慢抬起了頭。
她拼命汲取著那些彌散在空氣中的藥劑分子，表情如饑似渴。
在微弱的燈光下，她的身體，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渾身的肌肉仿佛充氣一般，快速隆起，膨脹，身上高質量的彈力防彈衣居然被硬生生崩裂成碎片。
本來之前隆起的肌肉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金剛芭比，但現在的狀況更是夸張，直接變成了一個看不出性別和形狀的肌肉怪物。
她側身掰住手銬，用力朝兩邊拉扯，唯一不變的面部由于皮肉緊繃扭曲，而顯得分外猙獰。
兩只勉強可以稱為胳膊的手臂，上面肌肉微微痙攣，青黑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蠕動。
“咔嚓。”
金屬手銬居然生生被掰斷！
這一坨肌肉怪物站了起來，發出和她此時完全不相符的悅耳女聲:“先生，我來幫你了。”
幾分鐘后，維特甩了甩自由的手腕，拿起泰納噴霧劑，再次對著女助理噴了一下。
女助理臉上露出癡迷的滿足。
維特拍小狗似的拍了拍她的頭，說:“把這人殺了。”
“是。”
女助理轉身朝假博士看過來。
“你居然對她使用了非法基因改造。”
假博士死死盯著對面的維特。
這種基因改造，是很久以前研究出來的，轟動了星際。
改造人可以變成超出自己本身武力十倍不止的超人，成為超強戰士。
但后來被相關科學家發現，這是在短時間內催發人體細胞分裂次數，以消耗生命為代價的變身能力。
于是被徹底叫停。
由于老細胞生命周期未到，而新分裂的各個人體機能的細胞數量急劇增加，所以被改造者如果催動變身，在短時間里體型會發生明顯變化。
眼前的這個女助理，大概是一次性將所有細胞分裂的次數全部用完，才能夠變成是如此強悍的肌肉怪物。
而那所謂的泰納噴霧劑，就是催發變身的一種因素！
“喲，還挺聰明，可惜你知道的晚了。”
維特用看死人一樣的目光看著他，“嘖嘖，可憐蟲，今天可不是我的死期，而是你的。”
他這間屋子里有一個暗道，通往假博士的秘密實驗室，那里本體其實是一個掛在戰艦外面的小型宇宙飛行器。
只要躲進那個里面，等戰艦通過蟲洞，他就可以直接解體離開，溜之大吉。
雖然不明白這假博士為什么不告發這個事情，但對他來說最好不過。
女助理一步步朝假博士走去，后者卻突然低下頭，將唯一可以控制的左手伸到嘴里，摸到自己上面最右側的一顆牙，使勁朝外一拔。
維特本來扶著墻慢慢朝以前放置沙發的地方靠近，忽然聽到外面房間里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以為是阿布艦長去而復返，面色一變，立即叫女助理停下動作，注意外面。
側耳仔細聽了聽，發現那聲音有些奇怪。
維特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門旁。
三間套最外面的客廳里，一個身穿淡黃色碎花連衣裙的窈窕身影慢慢站了起來。
“涵雨？”
維特遲疑地喊了一聲。
從事發時，他一直沒有離開過三間套，此時此刻，才猛然想起來，還有這號人。
想起江玨拍攝的證據，維特語氣里頓時有了一絲不滿，“你怎么在這里？”
他說著，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涵雨沒有回答他，只是不停地靠近，她走路的姿勢看上去有些怪異，怪異到像是出了故障的機器人。
“涵雨？你……怎么了？”
維特慢慢退后兩步，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危險。
然而涵雨并不說話，只是一步步，一點點，慢慢靠近，燈光下，她的眼瞳大到不正常。
“你去看看。”
維特讓女助理過去查看情況，后者腳步一轉，朝涵雨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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