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笑了,枯瘦的身軀往龍椅后一躺,下巴抬著,目光滿是蔑視,瞅著衛岐:“你的膽子可真小,連沒有證據的假話都能這么害怕……你這樣的人,裝仁義騙騙人,拉起一支無知的草莽隊伍可以,但做皇帝……那真是丟了老天爺的臉面,嘔!”
說得太激動,又嘔出一大口血來,讓想把他掐死的衛岐惡心得后退好幾步,冷笑道:“罪帝,老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病得這般重,應該多吐善言才是,否則臨死怕是都要遭一回天譴。”
“衛岐住口!”封先生忍不了了,站在寶臺下方,怒視衛岐:“景元帝是有過錯,可他把江山讓給衛家,讓天下軍民避免一場大戰,保住了諸多人的性命,你跟天下人都得承他的情,不該口出嘲諷之言!”
衛岐被封先生當眾怒罵,一時間面上有些下不來。
倒是景元帝開口,解了他的圍:“朕錯殺秦、駱、虞等忠臣之家、賑災無力、沖動之下還大興滅戎之事兒、加收苛捐雜稅,讓天下軍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長達十年,確實該遭天譴……今天,朕就以死謝罪天下。”
又看向衛岐,笑道:“只是有些活著的小人要小心了,只因那天譴不知道何時就會找上門來,劈死他!”
衛岐聽罷,臉色再次蒼白起來。
衛霄聽著景元帝的話,看著衛岐的臉色,不由得懷疑起來……從始至終,景元帝說的都是錯殺秦家駱家,從未說過錯殺衛家,而讓江山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讓他們調查衛國公一系當年被害的案子,一副他也是被人蒙蔽,導致當年慘案發生的模樣。
難道,害了衛國公一系的人是……叔父?
不可能!
當年叔父就是個普通的國公府嫡次子,除了有幾分賢名、喜歡孝敬幾家長輩、交友頗廣以外,是沒有任何大本事了,根本沒能力做出陷害衛國公一系的事情來。
可衛霄錯了。
衛岐是沒能力,可他只要有這個心,就會有人幫他。
至于幫他的人是誰?
除了潛伏在楚境內的戎賊以外,自然還有世家豪族……這想要大楚滅亡的人多了去了,這些人合起伙來,多害幾次,總能正中景元帝的要害,讓一個卑劣無能的小人,把一個人人稱頌的皇位繼承人徹底逼瘋。
衛霄雖然覺得衛岐沒本事做下陷害衛國公一系的事兒,可他這十年是長進了很多,遇事兒不再只看表面,是把這個懷疑埋在心里,等衛家徹底掌控江山后,他就派人去查查衛岐。
如果真是衛岐做的,他定會把他千刀萬剮!
“鐘寰,把朕的破甲槍拿來!”景元帝的話,打斷衛霄的思緒。
“是。”鐘寰拿來破甲槍,遞給景元帝:“陛下,破甲槍在此。”
景元帝一把接過,可如今的他連說話都費勁,是拿不穩破甲槍,還險些被破甲槍帶得栽下龍椅,鐘寰聰明的幫他扶住破甲槍,讓他能持槍而立,俯瞰著想要看他笑話的衛岐。
衛岐沒能看笑話,還被景元帝的眼神鄙視了一番,是氣得差點吐血。
景元帝掃視金鑾殿內的兩方臣將,道一句:“江山,給你們了……只愿你們能讓它興盛萬年”
言罷,開始沉氣,要提槍自盡,吳老大夫忙道:“陛下且慢,皇后娘娘就在殿外等著,她想見您一面,問您可愿意見她了?”
景元帝握槍的手一頓,也只是一頓而已,并未回復,而是繼續提氣,準備了結自己……他知道苕華會來,可他辜負她太多,實在沒面目見她,就這樣吧,反正他們已經錯過了一輩子。
然而,這一回,不再是他說了算。
“既然你不想見我,那我就自己進來見你。”皇后穿著當年成親時的鳳冠霞帔,一手拿著馬鞭,一手提著一壺酒,從殿外走了進來。雖年老病弱,可她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讓景元帝熟悉的瀟灑愜意,宛如幾十年前,那個鮮衣怒馬,恣意張揚的十幾歲小姑娘。
“苕華”景元帝淚如泉涌,重重的跌坐在龍椅上,所以的強硬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是我。”皇后走了上來,跪坐在龍椅前,抬頭看著他笑,放下酒壺,拿出帕子,擦拭著他的臉,道:“一轉眼,你都老了。”
又問他:“如今你可忙完了?可能實現當年求娶我時的承諾,帶我去西北暢游一番?”
景元帝低頭,看著她,搖搖頭:“怕是還得等上十年,十年后,才能遷墳去隴山山脈……你可還愿意等我?”
皇后笑了:“一直在等著,從未變過心意。”
景元帝聽罷,再也撐不住,手掌捂住蒼老的臉龐,壓抑的痛哭著,顫抖的說出一句:“對不起”
這個道歉,他欠了她大半輩子,如今終于當面說出來了。
皇后依然笑著,道:“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就用下輩子賠給我吧。”
她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是沒有再多說……她跟他之間,已經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皇后把馬鞭塞給他:“元哥兒的東西,拿好了,不然等下去了,他問你要,你卻拿不出來,他可是要生氣的。”
景元帝聽罷,緊緊握住馬鞭……這是元哥兒七歲生辰,開始學武的時候,他跟皇后一起親手制作,送給他的生辰禮。
皇后見他抓穩了,是倒了兩杯酒,把其中一杯遞給他:“今日,我著嫁衣,再嫁你一回,咱們喝了這杯合巹酒后,下去與元哥兒團聚,以后這世上的事兒,跟咱們再無關系了,咱們一家三口,好好的過日子,過我們想過的日子。”
不再有戰爭、不再有朝堂紛爭、也不再有任何的迫不得已跟委曲求全,有的只是他們一家三口。
再嫁他一回?
景元帝干涸的眼里再次涌出淚水來:“謝謝你,以后,我再不負你了……走,咱們下去找元哥兒,他已經等了我們多年,不能讓他再等下去了,不然他真的該惱我們了。”
言罷,自己先喝了合巹酒。
皇后一笑,隨之一飲而盡。
酒里是皇后讓吳姑姑配制的劇毒,很快就起了效果,卻沒有太多痛苦,一會兒之后,景元帝跟皇后就沒了呼吸。
鐘寰朝著他們的尸體跪下,高呼:“陛下與皇后殯天了,眾王公臣將,跪送陛下、皇后。”
呼啦啦一陣響,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衛岐,即使他得了江山,可他還是得跪景元帝,得為景元帝著喪服、送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