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的春天比康安的春天來得遲,正月底依舊天寒地凍,狂風怒號,放眼四望也看不到一絲綠色。
但地上鋪著的白雪,風中夾雜的濕氣和運河堤上那道鮮紅的身影,都令百姓們熱血沸騰。
將肅州最大的貪官付開文抓住,連同鐘當田一起押往康安后,姜二爺肅清肅州吏治的差事已進入收尾階段,他帶人巡視肅州六縣,驗收吏治整治效果。
但姜二爺的肅州巡視行程,遠比他計劃的要慢了許多。因為來肅州兩年,姜二爺連抓帶殺,處置了近千文武貪官、污吏、惡霸和悍匪,所以“有冤就找姜欽差”,已成為肅州百姓的共識,他每到一處,肅州百姓都想請他為自己做主。
在百姓看來大過天、壓了他們半輩子的石頭、冤屈、怨氣,雖然有些在官員眼里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兒,但姜二爺都讓隨行的瞿倫學等人接下,一一核實、處理。
除此之外,每巡視到一地,姜二爺都會親自查看運河河堤修補、河道清理的情況。可以說肅州境內直通黑水河運河主渠道,姜二爺是用步子一步步丈量過的。
隨著父親一起出行的姜留,依舊把目光放在適合藏糧的大小山頭、丘陵之上。
突厥和回鹖已開戰,指使本就藏糧不足的永昌城糧食更加緊張,但熱合曼依舊沒有派人到肅州尋糧,所以可斷定他并不知余下藏糧所在。
因擔心一旦熱合曼送藏糧消息的人與契丹接上頭,可能存在的五十萬石藏糧許會落入契丹之手后,契丹軍心大漲,猛撲肅州,所以姜留找藏糧的心依舊急切。
如此過了兩月,找了兩縣數座山,山匪也抓了好幾窩的姜留,依舊沒有找到藏糧的下落。
三月初,姜留隨父親到了溫肅縣。
姜二爺坐衙堂接狀子,姜留與二哥四處撿戈壁石、尋找藏糧。因契丹還未發起攻勢,冰雪消融后溫肅的荒漠四處露出新綠,讓姜留心情舒暢、腳步輕快。
姜二郎。
姜二郎遠遠前方出現一隊整修驛道的廂軍,臉色微沉,低聲與姜留商量道,“六妹妹,咱們回城吧?”
姜留望了一眼前方穿廂軍服的隊伍,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我大舅在這隊伍里?”
姜二郎點頭,“我提前打聽過,他們今日不會來這邊,才帶你過來的。”
也就是說,有人特意帶著在廂軍中服苦役的王家父子到自己面前,想看自己的熱鬧。姜留紅唇一抿,桃花瞳里的喜悅被怒火取代。
還不等她開口,姜二郎已勸道,“跟他們在此處起爭執對咱們極為不利,若六妹妹不想回城,咱們換個地方繼續找,晚上再將此事告訴二叔,讓二叔收拾他們。”
姜留聽二哥的,返回馬車,由一隊羽林衛護著轉向,誰知那幫廂軍竟在后邊跟著他們。
這真是給臉不要臉了,姜留挑簾,一本正經地吩咐道,“芹青,那隊人跟著咱們,許是有什么冤屈想申,你回城請我父親派人來接狀子。”
“頭兒,他們跑了!”跟在姜留身后的那隊廂軍,見姜六娘的馬車轉頭跑了,笑得幸災樂禍。
帶隊之人盯著姜留的馬車,色瞇瞇地吩咐道,“那邊路被凍壞了,咱們去那邊修路。”
“是。”官兵甩鞭子,喝著二十多個面黃肌瘦的苦役快走,待王家父子經過時,官兵又用力一甩鞭子,罵道,“待會兒給爺機靈著點兒,否則回去后有你們的苦果子吃!”
王訪漁低頭縮肩,跟著隊伍前行,他是萬分沒臉見外甥女的,可眼下這般形勢,哪還由得了他。
走在父親身邊,兩腮深陷面容憔悴的王圖遠低聲道,“父親,這也是個機會,萬一姜留心軟……”
王訪漁搖頭,就算姜楓心軟,那死丫頭也不會!
王圖遠咬咬牙,“咱們總要試試,這樣的日子孩兒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了。這次不成,兒回去就……”
“閉嘴。”王訪漁低聲喝住兒子,悶頭繼續前行。
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后,騎馬跟在車邊的姜二郎隔窗與姜留道,“王家父子就在隊伍里,帶隊的人名叫吳江帆,是溫肅縣尉雄昌禮的外甥。此人善逢迎,欺軟怕硬,待會兒六妹妹不要露面,若二叔派的人應付不了,二哥來應付他。”
不讓六妹妹露面,是因為吳江帆是個好色之徒。他帶著王家父子跟上來,除了看熱鬧,應還有旁的心思,姜二郎眸子里厲色閃過,就憑他也敢打六妹妹的主意,果然是活的不耐煩了。
姜留見二哥臉色不對,低聲問道,“在姓吳的眼里,此處誰硬過姜欽差?”
姜二郎冷聲道,“在他們看來,溫肅最大的官是帶領左武衛抗敵的羅意,新任的知縣、縣丞,他們都不放在眼里。”
溫肅如今的知縣和縣城,都是去年剛從外地調任的。肅州這些官員欺上瞞下的本事,姜留已看得透透的。這是幾十年積下的惡習,是風氣,不是她爹爹殺幾百人就能徹底改變的。
就在吳江帆帶著一隊廂軍追到近前,王家父子正要上前與姜留搭話時,一隊人馬自溫肅城中趕來。
為首之人身披玄色斗篷,身著鮮紅官服。在溫肅,能著此色的只有欽差姜二爺。
沒想到二叔竟親自來了,還來得這么及時,姜二郎有些詫異。
王家父子轉頭見到騎馬趕來的姜楓,愣了一下后,眼底都升起了希望。
盯著馬車的吳江帆目光轉到姜楓身上,待看清了他的模樣,嘀咕道,“這姜謫仙,真他娘的不是娘們兒扮的?”
他手下的兵油子們低聲哄笑,“小的們看著像,頭兒上去摸摸?”
“滾犢子,老子又不是宋顆,不好這口。”雖說不好,但看著姜二爺俊美的樣貌,吳江帆還是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怪不得宋顆猴急,怪不得皇帝老兒中意,姜楓這幅皮當得起謫仙二字。
老子美成這樣,他閨女得長成啥樣?吳江帆的目光又轉回姜留乘坐的馬車上。
老子來了,姜六娘怎么也得下車拜見吧?今日風大,萬一風吹掉她腦袋上礙事兒的圍帽,自己今日就能開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