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讓他的親舅舅、當朝右相、申國公秦天野看過蕭峻平遞上來的陳案文書,才怒道,“此等逆臣賊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秦天野看過之后卻不以為然,甚至覺得景和帝小題大做。姜楓仗著臉皮四處招搖,宋顆會調戲他,定是他先挑起的。否則為何宋顆不調戲劉承?論皮相,劉承可不比姜楓差多少。
為這點小事外甥就喊打喊殺的,實在有損天子威儀。秦天野暗中搖頭,問道,“宋顆犯罪的確該罰,不過,萬歲可知宋顆立過多少戰功?”
景和帝皺起眉頭,“朕不知。”
“此乃蕭俊平和李增奎之過,他們既然查案,竟不列明案犯的功過!”秦天野勸導糊涂的天子外甥,“萬歲,我朝地廣民豐,引得周邊蠻夷若貪婪的群狼,時刻窺視我朝,伺機掠奪。是邊關將士嚴防死守、流血犧牲,才換得國泰民安。”
“老臣雖不知宋顆身上有多少戰功,但左武衛統帥派他護送軍馬進京,就知他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萬歲便不念及他的軍功,只因他在康安當街向著姜楓吐了吐舌頭、半夜入姜家田莊找尋任老將軍之孫這兩項罪責便將他斬殺,會寒了邊關將士的心。這實是得不償失,請萬歲三思。”
還不等景和帝說話,秦天野又道,“萬歲請恕老臣無理,您欲怒殺宋顆,大半是因為姜楓吧?”
景和帝反駁道,“不只是因為姜楓,還有差點被宋顆奸辱的百姓。天子犯法尚與民同罪,宋顆犯了國法,朕就該依法處置他,否則要國法何用?”
秦天野繼續道,“論理的確如此,但您可曾想過,若您為姜楓怒斬邊關戰將,百姓會如何評說?您的百姓不只康安這些人,還有全國六十一府、二百四十州、一千零五十六縣的百姓。他們得知此事后會如何評說?姜楓竟能得萬歲如此青睞?”
景和帝的臉更沉了,秦天野卻絲毫不懼,跪下行禮再勸,“老臣深知忠言逆耳,若非老臣受先帝所托,也不敢在萬歲面前如此放肆,請萬歲三思。”
他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有勸諫之責。景和帝起身親自攙扶,“那依國公之意,宋顆當如何處置?”
“他是戰將,應戰死沙場而不是橫尸菜市口。”秦天野道。
秦天野走后,景和帝坐在宣德殿內,盯著桌上的奏折出神。站在一旁的孔風閣張了幾次嘴,卻都被楊奉制止,最終沒有出聲。
直到殿前小太監進來說左相尹騫到了,景和帝才回神道,“請。”
尹騫進殿見禮后,景和帝還是有些不能回神,直直問道,“太傅,功過可以相抵么?”
尹騫在進宮的路上遇到了滿面春風的秦天野,再聽到萬歲這般問,便知發生了何事,便回道,“老臣認為,功與過應分先后,再論可否相抵。若功在前過在后,則功不可抵過。因其立功時已賞,有過時自然當罰。若功已賞過卻不罰,有功者便會恃功而驕無視法度。”
“太傅所言甚是!”景和帝的眼睛亮了,“諸葛孔明也曾曰:不可因一人而廢法度!”
太傅含笑,繼續道,“《晉書·上疏言王導》中有言:‘以導之才;何能無失!當令任不過分;役其所長;以功補過;要之將來’。萬歲,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無完人,若犯過者罪不當誅,又有悔改之心,便可用其所長,令其以功補過。”
景和帝凝神細思,半晌才又道,“若其罪不容誅呢?”
“當誅。”太傅言之鑿鑿,“無心非才可名為過,有心非應名為惡。為惡之人難生悔改之心,其縱有悔改之行,也多因畏死爾。”
“太傅所言極是!”景和帝站起身,心中塊壘頓消。宋顆不是過而是惡,其罪當誅!
太傅又言道,“臣來面圣的路上,姜楓立于路旁,告老臣兩三語,請老臣語于萬歲。”
景和帝立刻問道,“姜卿說了什么?”
太傅轉敘姜楓之言,“姜楓與老臣道,他知萬歲愛民如子,但他似以為宋顆不可殺。”
景和帝愣了,聽太傅繼續言道,“姜楓說宋顆死有余辜,但有些人不一定能明白萬歲您的苦心,甚至在別有用心之人的蠱惑下,可能對萬歲心懷不滿。若是如此,實在得不償失。”
景和帝忽覺一陣心酸,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感動。宋顆不僅當街調戲姜楓,還夜入姜宅欲逞獸欲,姜楓必定恨極了他。即便如此,姜楓想的卻不是誅殺宋顆挽回顏面,而是自己作為一國之君的難處,這著實讓景和帝感動。
見萬歲已然動容,太傅繼續勸道,“姜楓還跟臣小聲講,說千牛衛在柳家莊時已斷了宋顆的惡根,若萬歲覺得不出氣,便再打宋顆幾十棍再將他貶職或革職貶回肅州,令其將功補過。姜楓說這樣攆他回去,其實比直接殺了他還解氣。不知萬歲意下如何?”
聽到宋顆的惡根已斷,景和帝心底的氣確實消了不少,“宋顆仗責八十,貶回肅州,將功補過。”
“萬歲英名。”太傅躬身行禮。
景和帝氣順了,事情也想得更深了,“鞭長莫及,以宋顆之行徑可推知,邊關州縣、軍營之混亂。依太傅之見,此困何解?”
這對君臣師徒探討了不少朝政大事后,尹騫告退,景和帝再看著桌上的陳案文書,心情已與方才大不相同。他感嘆道,“姜卿拳拳之心若皎月素雪,得此良臣,朕之幸也。楊奉,你說姜卿為何不直接進宮勸諫,而是讓太傅轉與朕知?”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么?楊奉躬身回道,“姜大人是怕他頻繁入宮,為萬歲惹來非議。”
不錯。景和帝低聲道,“以姜卿之心性和才干,現在的差事實是牛刀小用。”
楊奉……那您覺得姜楓這把牛刀,擺在哪才合適,京兆府尹還是六部尚書?
待萬歲歇息后,孔風閣與楊奉一起退出萬歲的寢殿,孔風閣求楊奉幫他解疑,“楊大人,姜楓與右相的話也沒多大差別吧?”
為啥萬歲聽了右相的話就生悶氣,聽了姜楓的話就想給他升官呢?
這真是個傻子,這么明擺的事都看不出來。姜楓勸諫是為了萬歲好,右相勸諫是要萬歲明白他做錯了,這兩者豈可相提并論?不過這些,楊奉可不想跟傻子多掰扯,便笑道,“孔大人說得對,是差不多。”
孔風閣轉了轉劍柄,疑惑地問,“那萬歲為何前后態度變化如此之大?”
“您覺得呢?”楊奉范圍。
楊奉說出自己的推測,“莫非……是因為姜楓會說話,還長得比較帥?”
楊奉……
“礦大人說是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