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顯微微吸了一口氣，市面上在售的最便宜的紙張也將近二十文一刀，這八九文錢一刀便宜太多了，簡直讓人不敢置信，他嚴肅地問道：“宋姑娘，你說的是真的？”
“是。”
賀顯心中激蕩，眼睛驟然變得炯炯有神：“好，好啊，你可知這紙一面世將會給天下讀書人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覺得宋明曦再聰慧，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想的肯定沒那么深遠，并不知道這紙很可能引發一場驚天海嘯。
宋明曦被他這眼神盯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穩了穩心神，淡定地點了點頭。
賀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并不怎么相信，他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正色道：“宋姑娘，你可是為國為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為國為民做出貢獻？這頂高帽子宋明曦可不敢戴，她擺擺手，笑著道：“賀夫子，我就是個普通的農家小女子，這毛紙也是拿來賣的，為了銀子而已，可擔不起這么大的重擔。”
賀顯被她直白的話語一噎，頓了下才開口道：“可是宋姑娘，你知道將配方獻給朝廷，你得到的東西遠遠要比銀子更重要。”
宋明曦點點頭：“也許你說得對，我能得到名譽，得到夸獎，得到一筆賞銀，甚至還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哦，大概會寫上長泰縣某某村宋氏，連個名字都沒有。
賀顯點點頭，這不是很明白嗎？他擰著眉頭問道：“這難道不好嗎？”至少賀顯是想要這樣的名聲的。
宋明曦：“當然好，但是鮮花掌聲之后呢？我還是楊柳村的宋明曦，我的配方獻給朝廷，我就不能用了，沒有賺錢的來源，我還怎么養家糊口，以及供我弟弟讀書。”
宋明曦承認自己是個現實又自私的人，沒那么偉大，名聲什么的對她來說，沒有真金白銀來的實在。
她總要為自己和蘇三娘她們打算。
賀顯皺了皺眉，這般說倒也沒錯，各人的追求不一樣。
只是......
“那你今天來找我是......”
宋明曦如實道：“毛紙一面世，恐怕有不少人覬覦，它質量雖不如上等紙張，但勝在便宜，銷量必然很大，這無疑觸碰到太多人的利益了，所以，我想找個靠譜有能力的人合作。我知道賀夫子并不是一般的夫子，咱們合作，利潤分成，如何？”
賀顯一怔，沒想到這姑娘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可是......
他微微的搖了搖頭，眉頭緊擰：“賀某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但也并不是很缺銀子，更何況，這毛紙對我來說，可是個燙手山芋。”
賀顯倒是想要這分成，可皇上要是知道了，肯定饒不了他，而且這件事牽涉太大，他必須匯報上去。
宋明曦聽到他拒絕，臉上卻沒一絲意外之色，依然笑著開口：“那賀夫子，不妨聽聽我的第二個建議？”
咦，還有？
賀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你說。”
宋明曦指了指桌上那沓紙，道：“毛紙的配方，我可以獻給朝廷。”
賀顯眼睛一亮，卻聽到她接著說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朝廷允許我私自制造買賣。”
皇權社會就是這樣，明明東西是她弄出來的，可還要經過朝廷允許才能買賣，糟心。
但宋明曦明白，她個人是不可能將毛紙的配方一直攥在手里的。
書籍一直掌握在各世家手中，紙張也多為各大族生產，重要性可想而知，她一個小小的農家女，拿著這東西太危險了，分分鐘被人給弄死。
但是，她可以讓朝廷沖鋒在前，自己跟在后面喝點湯就夠了。
宋明曦見賀顯沉默，繼續道：“賀夫子，咱們也不說虛的，這是我將毛紙的配方獻出來的唯一條件。當然，朝廷也可以不答應，左不過就是威逼利誘、以權壓人，但是我想造成的不好后果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我想要私下買賣，但能力有限，不可能把手伸得太遠，不過朝廷卻可以在全國各地都建個造紙坊，對外出售并批發毛紙，外地的商販不會舍近求遠來我這兒進貨，大部分還是要向皇上買的對吧？”
說到這她微微壓低了聲音：“賀夫子，你之前在戶部任職，如今國庫空虛吧？別這么看著我，不然你緣何因修宮殿的事跟皇上起了嫌隙，還不是沒錢鬧的。可這毛紙雖然便宜，但耐不住銷量大啊，其利益比宣紙等上等紙還要高，可以幫皇上賺上一大筆。”
“......”賀顯臉色有點不好看，像是被觸到了痛處。
宋明曦聲音更低了：“最重要的是，毛紙降低了讀書成本，增加無數寒門讀書的機會，再通過科舉為朝廷廣羅人才，打破世家權貴對朝政的壟斷，這不是皇上一直想做的嗎？”
賀顯臉色凝重了起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沒想到小丫頭還有這見識。
宋明曦繼續道：“我呢，就算私下買賣，量也不會太多的，只要賀夫子當我的靠山不要讓別人找我的麻煩，我就把配方告訴你。”
賀顯沉默，想了許久，才終于慎重的點了點頭：“好，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去楊柳村看看這毛紙是如何制造的？”
宋明曦拒絕：“賀夫子還是先問問上頭，確認了再吧。”
賀顯又深深地看了她兩眼：“宋姑娘看著一點也不像農家女。”
宋明曦唇角揚起一抹微笑，道：“我也覺得我冰雪聰明。”
賀顯繃著的臉忍不住抽搐了下，搖頭失笑道：“那宋姑娘稍等。”
他當著宋明曦的面，很快寫好了一封信，出去了一趟，讓人連帶著那沓紙一起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宋明曦挑了挑眉，看來賀顯和皇上的關系并沒有外界傳言的那么糟糕嘛。
兩人又在書房聊了好長時間。
宋明曦離開后，賀顯看著手中的毛紙，最后面色沉凝的將它夾入一本書中。
他也是寒門出身，讀書時家中已小富，但同時供應自己和父親讀書，花銷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