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裴融拍拍檀悠悠的發頂,很堅決地把她的手掰開:“誰帶你來看我的?福王世子么?”
“你怎么知道?”檀悠悠驚奇得很,突然回過味來,他剛才也讓她別在家里住了,這說明他曉得她的情況,他在這里頭也不是完全消息不通。
那多半是這里頭有他的人,這么一想,檀悠悠就高興了許多,眼睛亮亮地道:“能不能……”
能不能讓那個人每天都給他弄吃食啥的,別讓他挨餓?
“不能。”裴融苦笑一聲,低聲道:“好鋼用在刀刃上,重要的人留著救命用。你記著,我此時越慘,對事態的發展越有幫助。”
檀悠悠就沒再廢話,飛快地把這幾天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包括昨天夜里的事,因怕他擔心,特意夸張:“那個歹徒被我一腳踹飛了,都吐血啦。”
裴融沒出聲,只輕柔地繼續拍她的發頂,然后道:“你該走了。”
檀悠悠不想走:“人家還沒來叫我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腳步聲和人犯的哀嚎聲漸漸靠近,果然是時辰到了。
她便站起身來,垂著眼簾迅速收拾東西,裴融也沒出聲,就默默地看著她忙碌。
“小娘子,時辰到啦,走吧,走吧!”老獄卒走到門外,不注意踩著死耗子,低頭一瞅,嫌棄地一腳踢飛,罵道:“娘的,這年頭耗子都成精了,不怕人的!走了走了,叫人發現大家都難做。”
“這就來啦!”檀悠悠拎著食盒走到門口回頭往后望,但見裴融站在那里靜靜地注視著她,高大挺拔的身材仍舊頂天立地,但整個人都透著悲傷。
她突然悲從中來,大聲道:“夫君,裴向光!我沒后悔嫁給你!我……我挺喜歡你的!”
裴融一怔,嘴唇嚅動兩下,像是想說什么,終究只是一笑:“我知道了。”
“走了,走了。”老獄卒粗魯地推了檀悠悠一把,把門鎖上,撿起燈籠催促她:“快些快些。”
檀悠悠一步一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裴融為止。不期然間眼淚掉了下來,再也止不住,她便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走出大門還在哭。
“小姐,您這是怎么啦?”柳枝一個箭步沖過去,接了食盒給檀悠悠擦淚,問老獄卒:“我家小姐怎么哭啦?是不是我家姑爺……”
老獄卒翻個白眼,沒好氣地道:“怕是被老鼠咬掉腳趾頭了!”
“啊?”柳枝嚇得怪叫一聲,立時蹲下去掀了檀悠悠的裙子要給她檢查腳。
“蠢死了!”檀悠悠嫌棄著避開柳枝的手,繼續“嗷嗷”的哭,完全無懼眾人的目光,她就不信了,她連哭的權利都沒有,誰敢阻止她,不許她哭,她就咬死他!
“弟妹,你這是被嚇著了,還是向光怎么了?”花氏擔憂得很,伸手要扶檀悠悠,“來,嫂子扶著你。快別哭了,有事趕緊說啊,趁著世子爺在,也好求他一并解決了不是?”
“正是。小嫂子快別哭了。”福王世子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著檀悠悠看。這女人哭得不講究,一點不像他府里的美人,哭時要講梨花帶雨,淚珠輕彈,將落未落才是最美。然而他就覺著她這么哭真是好看可愛,還想著,若是為了他哭,那才是人間幸事。
“誰也解決不了啊。”檀悠悠哭得累了,自己拿塊帕子捂著臉,也不要花氏扶,哽咽著道:“我身上臟著呢,說不定會有啥奇怪的蟲子,別染了嫂子。”
花氏沒經歷過這些,完全不懂得是怎么回事:“我看著挺好的,為啥會有蟲子?”
福王世子嘆道:“牢房里就這個樣子,跳蚤、虱子、老鼠,什么都有。”
花氏就不敢出聲了。
“等下我自己走回家去,別弄臟了馬車。”檀悠悠使勁擦干凈眼淚,不忘給福王世子行禮道謝:“謝謝世子,您可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我會一直記在心上的。”
福王世子嘆道:“小嫂子不必客氣,怪我沒早些幫忙。向光還好么?我不方便進去看他,怕人家說我和他串供。”
“他不好。”檀悠悠又開始癟嘴,也不等其他人,只管抽泣著往外走。
花氏連忙追上去,力勸她坐車回家。
“不要,我就要這么走回家去,哇啊……我可憐的夫君啊……”檀悠悠一路走一路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死人了。
這么個年輕漂亮、裝扮雅致的小媳婦在大街上這么哭,很快就引起重重圍觀,一輛馬車被擁堵的人群攔住去路,車夫和跟車的長隨都很急躁,正準備驅趕人群,就聽車里的人道:“別急,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由于花氏和柳枝等人都跟在后面,長隨很快弄清楚了經過,跑回去稟告道:“閣老,是向光公子家的女眷,才從京兆府出來,像是向光公子出了什么事,所以傷心到失常了。”
馬車簾子被掀起,郭閣老走下車來,立在道旁看了片刻,微微一笑:“火候到了!走,進宮!”
檀悠悠并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裴融說是越慘越好,但他被關在牢里不能讓人知道有多慘,那她就告訴全京城的人,他們夫妻究竟有多慘。
簡直就是人間慘劇,慘絕人寰!
檀悠悠哭啊哭啊,哭到白云巷口的四一書鋪時,兩只眼睛腫成桃子,眼淚哭干,嗓子也啞了。
黃掌柜又跑出來攔她,見著她的樣子就驚訝地叫起來:“我的老天爺,裴少奶奶您如何成了這模樣?”
檀悠悠委屈巴巴的,張口想要說話卻出不了聲,只好指著嘴巴搖搖頭,又給黃掌柜行禮表示感謝他的關心。
柳枝和花氏等人趕上來,少不得輕言細語又語焉不詳地解釋一二,廖祥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也跟著擦眼淚:“我家公子太慘了啊,我家少奶奶這是傷痛欲絕,實在沒辦法了,唉……”
正在四一書鋪買書的讀書人們圍攏過來,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都在議論這幾天裴家遇到的各種事,有熱心人出言安慰:“裴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您莫怕。”
檀悠悠紅腫著眼睛,給眾人團團行禮,行著行著,一個踉蹌,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