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嘯天已經離開這間安全屋,但不知為何,感受到房間里古怪氣氛的方舟,突然情緒更緊繃了。
他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厲嘯天那兩腳可當真沒客氣,正正踹在要害處,如今仍是麻木且疼痛。
但是比他想象中自己要受的苦少多了。
因此他垂著頭,不讓貪狼看到自己慶幸的表情,只慢吞吞揉著腿,順便還想套出點別的情況。
“狼哥,那要沒事的話,我先回了……對了,以后是不是就在這里見面了?”
他得先確認這個據點是不是有價值。
然而貪狼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盯著他,又看了看他按住膝蓋的手,反問道:
“腿疼嗎?”
方舟瞬間打了個哆嗦。
他腦子里千萬念頭轉過,已經在揣測貪狼可能會實施的各種套路,但此刻還是又重新低下頭來:“不疼,厲哥沒用勁兒。”
“是嗎?”
他聽到貪狼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
隨即對方反問道:“不疼,你半天站不起來?”
方舟情緒隱約有些波動——他想,他似乎是發現了一個說不定能有大用的事情。
那就是,貪狼跟歷嘯天的關系,根本沒有那么好,厲嘯天或許很信任他,但是他卻對厲嘯天有不滿!
如今對自己說這話,難不成是想挑起他的不滿,進而拉攏他?
——也對。
方舟在心里慢慢斟酌著:
厲嘯天心胸狹窄,狠毒無情,但他有一個缺點,那就是相當怕死,把自己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這種心胸或許可以躲過很多次警方檢查,但是在手底下兄弟們的眼中,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而貪狼話雖然不多,可字字句句都在點上,辦出的事兒也都是大事兒——偏偏他還很得厲嘯天信任。加入他的陣營,說不定真的能引發二者內訌,兩敗俱傷……
而那個時候,就是他們警方入場的最佳時機!
想到這里,他決定拼一把!
于是勉強用老蔣平板的一張臉流露出些許的脆弱:“不怪厲哥,是我沒做好事,不太扛打……”
話尾虛虛地,叫人一聽就知道有些微的不服。
他仔細觀察著貪狼的表情,卻見對方挑起眉頭,粗濃的眉毛向上,牽扯的臉頰處的疤痕也猙獰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就——
怪怪的。
沒等他反應過來這種奇怪的感覺究竟為何,只見貪狼上前兩步,毫不猶豫地蹲了下去,粗糙而寬大的手掌一把蓋住了他的膝蓋!
隔著褲子,都能感覺到那溫度!
方舟渾身一抖,心想——
這些道上的人,真想辦事時還挺能豁得出去的!禮賢下士做的相當到位,有古代同寢同眠那種味道了……
等會兒!
他迅速跳了起來,身形敏捷的躲閃到一邊:
“狼哥,沒必要,小傷……”
想拉人頭就拉人頭,干什么這么親密,還用手去揉捏他的波棱蓋!
動作輕柔又緩慢,帶著某種奇怪的感覺,叫方舟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其實看到貪狼微挑起的眉頭,方舟跳出去那一瞬間就后悔了。
自己還是做的不好!
之前沒有真的深入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他們對待屬下的是這么體貼,難怪明明態度不好還能叫人一心跟隨,看來是他低估這群人了——能發展這么大,看來也不單純是因為錢的關系!
看著貪狼仍舊維持著下蹲的姿勢,手掌慢慢收回,他內心涌出強烈的古怪感。
但身為臥底的職業道德,還是讓方舟繼續頂著老蔣那一張平板的黑臉,硬著頭皮說道:
“那什么,狼哥,我主要是太驚訝……沒必要,小傷,我自己揉揉就行。”
“那可不行,”貪狼緩緩站直身子,明明身高只有1米7出頭,并沒有老蔣高,但此刻氣勢卻是無限放大。他面容是兇狠的,眼神中卻閃爍著柔情,此刻輕聲說話,帶著兩分安撫的意味:“你別害羞,沒事,我給你揉揉。”
方舟:……
是不是他做臥底壓力太大,以至于如今都產生了某種微妙的錯覺?
然而看著客廳里那臺電視黑漆漆的屏幕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面孔——三四十歲的老男人了,面容死板板的,皮膚還黑,整個人跟俊扯不上半點關系。
再看貪狼,雖然個頭小小,但卻渾身精悍,氣質明顯。雖然臉上一個圓形疤痕也破壞了他的些微硬朗帥氣,可真的比起來,確實是比老蔣看起來有勁兒多了!
這種男人,手里有錢,又有手段,沒必要饑不擇食,還吃窩邊草。
方舟松了口氣——肯定是他想多了。
暗自反省了一番——都怪社會太復雜,如今男孩子都要好好保護自己了。
他勉強扯出一絲微笑:“不用,狼哥,真不用……”
然而貪狼的表情卻越發柔和,柔的讓他心頭發毛:
“是不是站著不舒服?沒事,那邊沙發你坐上去,我再給你揉——對了,順便說說你這回去開拓市場的事兒。”
方舟:……
這下子他沒法拒絕了。
看了一眼那軟綿綿的沙發,最終還是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厲嘯天那兩下說不重是不可能的。
待他剛剛坐定,調整好自己腿的位置,身邊沙發又是一陣下陷——卻是貪狼挨著他坐下來了!
兩人衣服相接,身子稍一動就能接觸到對方,實在太過緊密了。
方舟覺得自己渾身都不對勁——明明他們同事之間,雖然他冷臉又是隊長,一般人不敢造次,但是其他隊員們嬉戲打鬧,他日常看在眼里,從沒有想歪過,都是很平常的兄弟情。
怎么到他這里,就哪哪都不對勁兒了?
方舟深刻的反省自己——莫非是我不對勁?
還是說……老蔣其實是取向左右為男的?
那他那幾個情人是怎么回事?
不行!
方舟暗自咬牙。
想要套到消息,就一定得豁出去,再苦再累都不怕,就更不能排斥貪狼想要拉攏自己的手段!
再往好處想想,這不比往自己懷里塞個小姐,或者是讓自己也跟著一塊享受吸毒更好嗎?
方舟努力放緩呼吸,讓身子沒那么緊繃。
然而貪狼粗糙的手又一把攏住了他的小腿,一邊摩挲著向上,一邊還問道:“我看這里也踹了一腳,是不是?肯定都青腫了……”
小腿脛骨確實被踹了一腳,那個地方疼的很,但是方舟寧愿疼著,都不愿意感受這奇怪的觸感!
兄弟情!兄弟情!一切都是為了拉攏自己!
他在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繃住神經,讓自己不要逃跑。
然而貪狼的手卻停在膝蓋迅速揉捏兩下后,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問道:“要不把褲子掀起來吧!我看看有沒有青腫!”
方舟這下子再也顧不得許多,整個人瞬間跳了起來,一邊要維持自己的清白,一邊還要保證自己臥底的工作,左右搖擺,萬分艱難!
“狼哥,我我腿不是很疼了,你想問什么?要不先問吧。”
貪狼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此刻眼神沉沉。
方舟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過了一會兒,貪狼才開口說道:“沒事,你走吧,下次再叫你過來。”
沒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方舟心里是有些遺憾的。但此刻伴隨著遺憾,還有著巨大的輕松感,小腿的疼痛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迅速站直:“好的狼哥,我這就回去。”
說著便逃似的飛速竄出了門,等到他從中介公司出門,二話不說便抬手搭了輛車。
貪狼在樓上看到他迫不及待的身影,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無聲大笑起來——
傻子哈哈哈……
方舟匆匆忙回到老蔣的據點,對外頭沙發上東倒西歪的小弟們視而不見,只急匆匆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書房正中央放著一臺電腦,方舟沉吟片刻,伸手將自己兜里的那張空白卡片掏出來。
這是小河給他準備的,說是看到了想要獲取信息的電子設備,就將這張卡片輕輕貼過去,只需要一秒就夠了。
不過這東西是一次性的,截取的資料會發送到云盤,所以給他準備了好幾張。
空白卡片整個呈透明色,只在最中央處有一個芝麻大小的黑點,而當他輕輕將那黑點貼到一旁的主機……果然,只一秒的功夫,那張卡片重新再收回來時,黑點就已經不見了。
同時,電腦的桌面突然一陣閃爍,直接默默重啟了。
方舟不知為何吐出一口氣——雖然對小河很信任,可她形容的這么魔幻,自己又是圖個萬無一失所以才帶上,可如今……
他順手摸了摸頭發,如今已經找不到那跟擬態發絲的攝像機到底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工作,但看電腦的這種狀態,想來也確實是有用的。
不過老蔣出門隨身攜帶一臺筆記本,里頭的信息已經被他們全部破解,這臺臺式平時也歸他操作,里頭能用的信息恐怕基本都已經有了。
只是做個萬全準備罷了。
他沒再管電腦,整個人呆呆坐在椅子上,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
之前那會兒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
貪狼這么多年沒有什么太多的消息,也沒見過他跟哪個女人有接觸,不像老蔣,想下手,通過情人那里反而更簡單。
所以……貪狼實際上喜歡男人嗎?
方舟對情緒的感應很是敏銳,上午貪狼的表達出的曖昧之感,哪怕他一層一層的往上疊濾鏡,再回過神來細細思索時,也很難說出是單純的兄弟情。
尤其對方對他的示好,其實從厲嘯天開口說話時就已經出現了。
方舟思來想去,覺得這是貪狼的一種策略,一方面禮賢下士想要迅速拉攏人手,另一方面,估計也確實是看上了老蔣。
但是據他所知,老蔣跟他們直面接觸的機會也并不多,莫非是喜歡老蔣這樣的樣貌?
他走到衛生間,對著鏡子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
方方正正的平板臉,略有些黑的皮膚,還有并沒有經過精致打理的粗糙臉頰,連頭發都是那么的隨意。
再看身姿。
老蔣并不胖,也就屬于中等身材,個頭倒是比方舟矮一些,只有179。方舟身高1米85,但只要他稍微做出不那么端正的姿態,學著老蔣的樣子弓腰駝背,給人的感覺就是矮了一大截。
這一點,他相信自己做的還是很到位的。
所以,鏡中這位后背略厚,稍有些駝背,并沒什么氣質的男人,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貪狼?
一邊想著,一邊摸上膝蓋,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種黏糊糊的觸感。
他渾身哆嗦一下,毫不猶豫的掀起了褲腿。
只見脛骨處還有一大團淤青未散,但看著卻并沒有之前那么嚴重了,反而是自己的腿毛……
方舟默默站著身子。
可能,大概,也許,貪狼只是喜歡這種粗糙的男人氣息吧!
——可他自己明明也不差呀!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舟心想:為了臥底任務,他可以付出所有,但是但是應該不包括清白吧!
他咬咬牙,決定回頭去美妝店買個女孩子常用的脫毛膏,先把腿毛給剃了。
另外,臉上的偽裝粉底要慢慢褪去一點,不能那么黑了,可能黑了顯得更爺們兒了,這才吸引注意——
但是一旦褪去這層黑,他的偽裝還能不能做到萬無一失呢?
真是令人惆悵的現實啊!
楚河還不知道自己帶給人的心理陰影這么大。
她只是惡作劇了一把,想想方舟頂著老蔣那張平平板板的臉,做出這么多生動的情緒,只稍微一感應,她就覺得歡快極了!
至于說現在嘛……
她翹著腿等在書房面前,電腦上的所有資料已經完全被她看了一遍,但很可惜,真正的核心資料還在厲嘯天手中。
別看這個組織中上層的力量并不多,那是因為厲嘯天不肯放權,而且警惕性十分的強,常有莫名其妙的猜疑。
但實際上,越是底下的暗線小嘍啰,越是不好抓,可這種手上帶著貨的小嘍啰,他們只要只稍微松懈,說不定又要拉幾個無辜人下水。
還有他跟其他省市各方人接觸的路線,手中掌握的資料,這也是至關重要的。
若非如此,他們何必費這么大功夫偷偷潛伏進來。
那個家伙……
楚河眼神中閃過一絲鄙夷。
原本以為這一部愛情里,對方身為道上大佬,究竟有多么厲害,多么英勇無畏,身手不凡,殺伐果斷,像個反派……
可沒成想,對方整個人卻仿佛縮頭烏龜一樣,每天恨不得都把自己藏在殼子當中,讓人根本無處下嘴!
難怪這么些年了,警方也沒掏出點他的消息。
作為普通人,這說出去當然不可恥,可身為干這行的,那可真是……
楚河也是服了。
行吧。
想把這么關系復雜的一個組織,包括他所接觸的所有暗線全部一網打盡,她的能力能用一時,卻不能用一世,只能在這里跟方舟一起慢慢磨了。
楚河大踏步出去,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街邊停了輛面包車,她不經意間看到了,立刻眼神冰冷。
明明在已經知道的資料中沒有這輛車的消息,但她卻認出來,這是自己在警局追蹤的那個吸毒者的“哥哥”陳民利所開的車。
包括如今對方的落腳處,都已處在嚴密監控之下。
她眼神逡巡,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明顯盯梢的人。
對自己明顯,但放在這群人身上恐怕還是很隱蔽的,楚河放下心來,漫不經心的走了過去,伸手彈了彈車窗。
敷著黑膜的車窗迅速滑了下來:“狼哥!”
對方神情激動,此刻有些迫不及待:“真沒想到能碰到您……”
“你們怎么找過來的?”
陳民利激動的說道:“狼哥,去年年會上咱們在這里見過的,身份證也是您給指點的……您貴人事忙,我也沒敢打擾——不過狼哥,最近手下的散客全都被警方帶走了,兄弟們錢都不湊手了,想問問能不能……”
他手下才是真正的一群嘍啰,以販養吸,平時掙的錢全部用來瀟灑和買新的更刺激的玩意兒,如今散客全部一波被警察帶走,錢自然是沒那么多了。
畢竟,粘上這個的,誰還有存款的習慣,今朝有酒今朝醉唄。
貪狼緩緩轉頭,冰冷的眼神盯著他:
“沒錢,就好好等死。最近風聲那么緊,誰敢動,不用被人找上門來,我先崩了他。”
這兇戾的眼神如此恐怖,陳民利激動的表情漸漸退卻,此刻換上了蒼白。
他緩緩吞了口唾沫。
陳民利開車悄無聲息的走遠了,貪狼卻無端煩躁。
因為在在他手下,老蔣這樣身份的人足有13個。
而像老蔣和陳明麗這種人,手底下的人,差不多也有一二十個。
這一二十個人放出去,手里但凡多幾顆藥丸,就不知要禍害多少人,多少家庭。
幕后黑手可以慢慢等待,但這種人,也得盡早處理了。
他沉思片刻,最后拿出手機。
“今晚上老地方見,把手底下能用的人全部帶上,你們最近的處境,我來想辦法。”
老地方當然不是指這里,而是另外一個工地上還未拆遷的廢棄的老年活動中心。
畢竟,人少可以居住鬧市區,可人多,那么大一群人,自然要有更寬闊的地方。
與此同時,方舟看著手中老蔣的手機,此刻也陷入了艱難的掙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