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院判馮霖帶著兩位太醫和宋懷王登基時蜀國進獻的兩位名醫,匆忙趕到不夢閣,只見殿下赤足坐于暖榻之側,衣衫襤褸,白袍染血,魂不守舍。一眾宮婢遠遠跪在殿下身后,誰都不敢抬頭。
年近七十的馮霖欠身行禮道:“老臣來遲,還望殿下恕罪!”
劉猛然將手中的瓷質茶杯扔到馮霖腳下,瓷杯登時碎成數十片,片片飛濺。五位太醫正要下跪,卻聽劉怒道:“沒來遲!你們要是敢救不醒她,就如此杯!”
太醫立即上前去看躺在暖榻之上的女子,五人分別給恕兒號脈之后,馮霖平和道:“殿下莫急。這位姑娘并無性命之憂,只是失血過多,疲勞力竭,又因體膚之痛十分難耐,所以才陷入了昏迷。其實此時陷入昏迷,失去意識,也并非壞事,起碼可以不耗心力,不感痛楚。”
劉緊蹙的眉頭稍稍舒緩了一些,道:“寡人知道她氣息尚存,性命應是無礙。但是她失血過多,全身都是傷,又喂不進去水,該當如何?”
馮霖雖見殿下著急,但仍謹慎道:“請殿下稍等片刻,容我幾人商榷斟酌,才能開出最萬無一失的藥方。此時殿下不妨吩咐宮婢,用小勺,慢慢喂些紅糖水給她,就算暫時喝不進去,也潤一潤咽喉。同時,也不妨讓宮婢用熱水將這姑娘身上的血跡擦拭干凈,檢查一下,她身上到底受了多少處外傷。”
劉立即轉頭對跪在地上的一排宮婢道:“拿紅糖水和小勺來!還有,去請錦繡園的林娘娘和她身邊的6婆婆來!”
五位太醫均在太醫院當值多年,自然聽說過當年驟然失蹤的宋國公主劉恕。可是宋王劉下了一道嚴令,禁止任何人傳言公主失蹤的消息,否則囚禁天牢二十年。宋宮之中不過是丟了一個禁足太妃收養的幼小公主罷了,又不是丟了宋國公子,所以沒有人敢為這樣的“小事”而違逆君命,去九州最可怕的牢獄虛度光陰、生不如死。
許多年過去,宋宮舊人對此事只字不提,新來的宮人則以為傳言中的公主也像宋懷王的林太妃一樣,被禁足于冷宮。他們偶爾會揣測,公主會不會是相貌過于丑陋,殿下怕壞了宋國的顏面,才將她禁足?他們詢問過年長的宮人,但年長的宮人全都閉口不言,就是實在挨不住盤問的,也只囫圇地回答,殿下與公主不睦,你們若是效忠殿下,就不要再提起公主。
可是幾年前,殿下親自寫了一封信給趙王,推舉他的妹妹劉恕為宋國第一美人。宮人們大惑不解,于是又是一陣議論,卻沒有人敢接近自懷王年間就變為冷宮的錦繡園,自然也就沒有人見過公主的真面目。于是另一個傳聞漸漸在白玉宮中傳開,說是公主早就已經夭折,殿下為了祭奠她,才向趙王推舉一縷芳魂。他們越想越覺得陰森,于是這兩三年,也沒人再去提這個不知死活且無關任何人痛癢的宋國公主。
此時五位太醫聽到殿下派人去找那位禁足了二十余年的林太妃,不禁面面相覷,心中已經有了分眉目。
宮婢端來一碗溫熱的紅糖水,還未行到榻前,劉便匆匆起身去接,遂又坐回恕兒身側,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地將紅糖水喂到恕兒嘴里。他見恕兒仍舊不喝,于是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給恕兒擦拭唇角流下的紅糖水。他不管究竟擦拭了多少,只是鍥而不舍地繼續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喂著,心想,如果喂完一整碗,你只喝下去一小勺,那我就一碗一碗地喂你,十碗、二十碗、三十碗……直到你醒過來,直到你再親口叫我一聲哥哥!
另一個宮婢端來了熱水和帕子,劉卻并不讓她靠近恕兒,而是指向一旁,道:“熱水和帕子先放著。”
商榷完藥方的馮霖對劉說:“殿下,藥方已妥。既然這位姑娘暫無性命之憂,請容老臣幾人回太醫院抓藥。”
劉仍在給恕兒喂水,并未轉身回應。幾位太醫正要退下,只聽劉問道:“她身上的傷,會留疤嗎?”
馮霖適才診脈時看到了恕兒頸間的鞭傷,雖不知道她身上還受了什么其他的外傷,但那觸目驚心的鞭痕,皮開肉綻,縱是江湖傳言之中,醫術最為高明的蜀國藥王山掌門薛久命本尊親自來治,也不可能妙手回春地阻止一道疤痕的生長。
馮霖如實答道:“殿下,老臣只隱約看到那姑娘頸間的一道傷,似是鞭痕,已然入肉七分,難免留疤。”又見殿下的臉色驟然冰冷,于是補充道:“不過太醫院有懷王年間留下的靈藥,是懷王登基時,蜀國進獻的。那道鞭痕雖會留疤,卻很快可以愈合。”
劉知道希望渺茫,但還是替恕兒問道:“馮院判,難道如果能讓傷口慢慢愈合,就不會留疤了嗎?”
馮霖知道殿下是關心則亂,誤解了自己說的話,于是糾正道:“據老臣所知,世間并沒有這樣阻止留疤的法子。”
馮霖話音未落,只聽身后有幾個人匆匆跑了進來。他轉頭去看,見那跑在最前面的女人,衣著華貴,風韻不俗,想來,應是懷王還尚在世時就下令被禁足于錦繡園的林太妃。
五位太醫正要行禮,楚國公主林瓏從他們身邊一躍而過,直奔入殿,對殿下都不行禮,而是慌忙去看躺在踏上的姑娘。
劉見林娘娘呆坐于自己身側,盯著恕兒看了良久卻一言不,他能理解林娘娘此刻的心痛,于是自顧自地繼續喂恕兒紅糖水,亦是什么話都不說。6醫婆、阿蝶和阿杏也跪倒在林瓏身后,呆呆愣愣。五位太醫見狀,立即轉身離開了不夢閣。殿中只剩下小銀勺一下一下輕輕觸碰瓷碗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滿頭白的6醫婆哽咽著說:“殿下不必在此守著,老奴想給……想給……這姑娘……檢查一下身上的傷。”
劉拿著小勺的右手突然停頓在半空。他看著那張蒼白秀臉,嗓音沉悶到沙啞:“她是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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