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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雙兒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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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芳識趣地去沏茶,留下蕭憶與那面生的太醫院大夫在素華宮前殿。

  她沒有在殿外駐足,只是暗暗心疼起宋王劉瑛。她是劉瑛乳母的親妹妹,也是看著劉瑛長大的。她一直覺得宋武王的二公子向來是個善良溫和的孩子,不似先太子劉玨那般鋒芒畢露。

  她知道,二公子喜歡琴棋書畫、煮酒練劍、遍覽山水,卻生在了帝王之家。十八歲時,他被封為靖安王,親自打理宋國靖安郡,再不得逍遙。唯一的一次逍遙,是在他生病的那一年。他自知命不久矣,終于放下政務,帶著安泰去九州各國游山玩水。

  回到封地后,劉瑛已病得奄奄一息。安泰是和劉瑛從小玩到大的近身護衛,他見劉瑛就要死去,每日都替他傷心難過,唯一排解的方法就是時常和亭芳講述他跟公子一起在外游玩的趣事。

  安泰說,像公子那樣潔身自好的人,竟然去了陳國繁京的青樓。后來安泰才知道,原來那舞館不是青樓,而是看跳舞、賞曲子的風雅地方。

  亭芳好奇地多問了幾句,安泰便眉飛色舞地告訴她,公子在那舞館里看上了一個跳舞的姑娘。

  那姑娘的確出眾,名字都十分撩人,叫做“柳腰”。公子甩開了一路同行的江湖俠客,連續一月之久,每日都去繁京舞館看她。

  那姑娘有時候跳舞,有時候彈琴,有時候不在,公子就在茶室借了她的琴,邊彈邊等她,但等她回來了,公子又并不和她多言,兩人只是隨意聊幾句琴棋書畫一類無關緊要的事。

  安泰好心地替公子打聽到這柳姑娘的賣身價,還驚訝地聽聞,竟然每日都有人排著隊要贖她,因此她的賣身價才一直居高不下,不愧為陳國身價最高的舞姬。

  他將此事告訴公子,本以為公子會夸他機靈,沒想到公子竟然難得地不高興了。公子平時十分和氣,上一次不高興,還是得知自己生病的時候。

  公子冷著臉跟安泰說:“我欣賞她的才華、傾慕她的樣貌,你卻在背后打聽她的身價!這豈不是讓我變得跟那些粗淺的人沒什么兩樣?她不是一件物品,不能用價格來衡量。

  我若真的有心贖她,十個她、二十個她,我也贖得起。可是我贖她出來,她又能去做什么呢?難道她這樣的才情,就來我們府上當丫頭嗎?然后看著我形同枯槁、英年早逝?

  與其那樣,不如讓她好好留在陳國當繁京城里的第一舞姬。或許有一天,她能等到一個和我一樣欣賞她、傾慕她的人,而且那個人......還可以陪她到老。”

  第二天,公子就啟程回封地了。

  臨行前,公子將他貼身帶了二十多年的環形齊白玉玉墜交給了舞館的蘇老板,讓蘇老板轉交柳姑娘,就說是一個傾慕她卻許諾不了她將來的人,送她的抱歉之禮。

  那齊白玉玉環白日里晶瑩剔透,在夜晚能發出星星點點的微光,猶如天際星辰,玉體十分珍貴。若說彩虹珠價值連城,那這只夜光玉環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無價之寶。

  亭芳覺得,那份禮物不是抱歉之禮,而是一個將死之人留戀人間的炙熱真心。可惜公子太善良,當年若是贖出那陳國舞姬,娶她過門,至少還能在有生之年多一些快樂。

  公子回到封地時已經病入膏肓,喬夫人為了給他沖喜,給他張羅了一樁婚事,那可憐的女子便是喬夫人的遠房侄女喬婧。

  公子事先并不知道這門親事,娶親那天更是臥床不起,病勢洶洶,好幾次陷入昏迷。

  安泰明白公子不愿娶什么遠房表妹,但又無力抗爭,不禁又為公子難過。他在府外喝悶酒時偶然遇到了吳大俠,正是曾與他們一起出游的蜀地俠客,名叫吳諧。

  去年和他們一起游山玩水的俠客,不論國別,不論祖籍,也不論武功高低,全都厚顏無恥地一路吃公子的、喝公子的,公子覺得錢財乃身外之物,不與他們計較,反而和他們言談甚歡、交情深厚。

  那日吳諧偶然在宋國的酒館里撞見安泰,便急忙跑了過去,詢問安泰:“你在這喝什么悶酒?你家的闊綽公子難道這么快就死了?”

  安泰對吳諧說他家公子沒死,但是也快不行了,又扭不過家人的意思,娶了一門他不同意的親,只是為了沖喜。

  吳諧拍桌大怒:“小劉怎能如此自暴自棄?雖然上一次咱們去藥王山找摳門薛時,那摳門薛怎么也不肯給小劉醫治,但我覺得小劉是個好人,這么死了,實在太可惜!

  所以咱們在繁京分別之后,我特意不眠不休地又跑到那討人厭的藥王山,想使出渾身解數請那摳門薛來一趟宋國靖安郡,為小劉治病。”

  安泰嘆了口氣,道:“吳大哥不記得嗎?我們公子說,姓薛的多半是個醫術不精的騙子,不是不愿意治,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治,所以才不答應咱們,免得砸了他的招牌。難為吳大哥又白去了一趟。”

  吳諧執拗道:“你可別小看了藥王山,雖然正經醫家都說他們是旁門左道賣毒藥的,可是我聽說,摳門薛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神醫,能治別人治不好的病。雖然他摳門,給人治病都開出天價,但你們似乎也不缺錢。你們要是缺錢,大不了,差價我來替你們付!

  嗚呼哀哉!前些日子,我在藥王山日日煩他,整整鬧了他半個月,他就是不同意隨我來宋國,還放他養的毒蛇、巨蟒那些丑東西來咬我!

  但我是誰?我怎么能輕易認輸?安兄弟,不瞞你說,我思來想去,終于想到了一招!于是他就答應我了!”

  安泰睜大了眼睛:“什么招?他答應給我們公子診治了?”

  吳諧哈哈笑道:“我見摳門薛不好說話,于是便找到了他那年輕貌美的小堂姐!我軟磨硬泡,把自己的命都許給了她,她才終于松了口,說僅此一次,讓我帶我的小劉兄弟去藥王山找她堂弟治病。

  于是我快馬加鞭地跑來這破破爛爛的靖安郡東陽城,就想要盡快告訴你們這個事。可是我在城中徘徊了好幾日,也打聽不到劉隱這個人的住處,幸好你今日出來喝酒碰上了!

  小劉的病情一日也不能耽擱,你們快快隨我去藥王山治病!”

  一年之后,公子居然生龍活虎地回來了。

  他的病好了,本想先回府報個平安,然后再啟程去陳國尋那繁京舞姬,回到府里卻驚訝于他那樁沖喜的親事居然給了他一個孩子。公子雖對喬婧毫無感情,但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甚是可愛,而且一句句“爹爹、爹爹”地叫著,聲音軟糯無辜,公子倒是越看越喜歡。

  沒過多久,武王病逝,當日,太子劉玨暴斃,公子登基為宋王,忙于政務,便再也沒有提及去陳國之事。

  等到安泰再一次向亭芳提起陳國舞姬時,已經是公子登基一年之后,九州國宴的第二天。

  安泰說:“亭芳姑姑,此事后宮只有你一人知道,大王暫時說不可以告訴別人,連太后都不行。昨日九州國宴,有個刺客當眾行刺大王,被大王生擒了,現在關在祈和宮。大王吩咐你每日悄悄去送四個人的吃食和女子的衣物,不能怠慢了,也不能引人注意。”

  亭芳默默應了,正要去置辦,安泰忽然興奮地多嘴道:“還有一件事,也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你也不許告訴別人!”

  亭芳點了點頭。

  安泰說:“你猜那刺客是誰?”

  亭芳搖了搖頭。

  安泰雖盡力壓低了聲音,但還是掩蓋不住他的激動:“那刺客就是大王在陳國繁京看上的那個舞姬柳姑娘啊!那個柳姑娘居然是齊國的公主啊!”

  亭芳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啊”了一聲。從此之后,大王對祈和宮的吩咐,她不問為何,更從不怠慢。

  大王似乎也猜到安泰跟她說過了他和那姑娘的淵源,所以從祈和宮的禁足刺客到永泰殿的奉茶宮女,再到素華宮的齊國公主,大王只吩咐她一個人照顧。

  她明白,大王是打心眼里喜愛這個姑娘,不論她是舞姬、刺客、宮女還是公主。所以大王安排她一個人獨自在素華宮照顧懷有身孕的蕭美人,并告訴她:“亭芳姑姑,在素華宮,請你務必一切聽憶兒的吩咐,憶兒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只有她安好,我才能安心。她現在心情不好,你也不必費心勸慰,一切隨她的心意就好。你在我身邊多年,在素華宮,她看到你,就如同看到我。若是你多疑多問,她會覺得是我在派你監視她而不是保護她、照顧她。她想見誰、想做什么,你也不必多問,只要不危及她和孩子的性命,什么事都無所謂。”

  于是,今日亭芳對于這個年紀輕輕、器宇不凡又顯然與蕭美人熟識的新太醫并沒有多問。當年的公子對陳國舞姬一片真心,如今的蕭美人也不該做出背棄夫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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