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在秦州取回寄養在馬場的坐騎小黑,朝東北疾馳。他日夜兼程,避開京兆、河南、開封幾個大城,路程自然遠了些,但能躲開四大世家耳目。
火鳳凰的蒼巖寨在太行山脈中段,再往北上,便是如今契丹大遼所掌控的燕云十六州之地。蒼巖寨能橫行太行多年,也是因所處位置特殊,官府不敢輕易派兵。而自從蒼巖寨吞并了南寨后,切斷東西橫向,若想由東往西,或者由西往東,都要渡過黃河,由黃河以南的秦嶺為出入口。
延安府,西夏和大宋交接界處,凌楚瑜欲渡黃河直上并州(今太原),再由并州入井陘縣,可抵達蒼巖山。
黃河邊上,壺口瀑布,凌楚瑜凝神而望,一路走來,都不及欣賞著九曲黃河,但瞧見這黃沙奔騰不息,此等壯闊之景,不禁駐足而望。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凌楚瑜看著那百丈寬的河面驟然收縮成不足十丈的壺口形狀,河水從上急速下墜,從四面八方俯沖而下,激流飛濺,形成大霧,如沸水冒煙,贊嘆道:“古人誠不欺我也,若此時有壺美酒,再看著波濤瀑布,豈不壯哉?”他一路上疾馳,滴酒未沾,當見此壯景,不由欲借酒助興。
多日來他隱隱不安,郁郁寡歡,不知此番前去會遭何等變故,但見著這黃沙金水排空涌來,勢如千軍萬馬,不禁深吸一口氣,燃起斗志。
巨浪涌起,雷震地聲,任何船只都無法橫渡此河。為避開此險要,兩岸船夫需駕舟順流而上,到壺口上游,拉船上岸,纖引肩抗,從石岸上繞過壺口,這便是黃河八景之一的旱地行船。
這壺口乃觀瀑之地,船夫看了今日觀瀑布的人潮陣仗,說道:“公子,過河人多,看船只今日怕是過不對岸了。不如歇息一天,讓小老兒帶路,欣賞一下這黃河之景。”凌楚瑜瞧著那肌膚黝黑,滿臉溝壑的船夫,點頭答應,牽著馬兒隨他沿途觀賞。
不知為何,今日來觀賞的人頗多,好的觀景點已被人占據。天空晴朗,凌楚瑜駐足觀景,只見那河水從狹窄的壺口傾瀉而下,勢如千山飛崩,四海傾倒,氣勢磅礴,震天撼地。那飛濺而下的河水激蕩在巖石上,形成層層水霧,騰空而起,仿若云霓虹霧。陽光猛烈,刺入這層云霧中,像極了仙境。
“快看,是霓虹戲水!”觀瀑人中有人歡呼雀躍起來。那船夫也道:“公子今日幸運得很,這奇觀要遇上,是極為運氣。”凌楚瑜凝神一瞧,只見那云霧中隱約透出七彩祥云,不禁微微驚嘆,那七彩祥云如花團錦簇,飄忽不定,撲所迷離,恍然道:“原來今日前來觀瀑之人,是為了這個景象。”這奇觀乃天晴之日方有機會瞧見,今日晴空萬里,那些風雅之人自然不會錯過。
凌楚瑜牽著馬兒緩緩而行,緩緩靠近峭壁,那河水撞擊之聲愈發震撼強烈,他伸頭往下瞧去,只見下方激石之勢萬鈞,不由膽寒。船夫倒是習以為常,坦然笑道:“據說有人將一口活豬從壺嘴拋下,從下游浮上來時,身上的豬毛都被褪的干干凈凈,可見其沖擊巨力何等驚人。”
“轟隆”一聲,一個巨浪沖來,擊打在巖壁上,水珠飛濺,朝凌楚瑜撲來。他沒料到此著,躲之不及,那水珠猶如濛濛細雨籠罩在身上,浸濕衣衫。周圍的人被打濕了不惱反而彼此笑了起來。那船夫解釋道:“公子莫要惱怒,這乃晴空灑雨之景。”凌楚瑜倒也不在意,這等景象能起如此風雅之名,自然不會惱怒。
再往上走,靠近壺口,這河水奔騰咆哮,反復沖擊巖石,發出巨大聲響,再山谷回響,如萬鼓齊鳴,怒吼之聲傳震十里。
“公子!”纖夫輕聲喊了一下,可這里巨浪滔天,凌楚瑜哪里聽得清楚,不得不提高嗓門道:“公子,這里浪聲巨大,也是一景,名為旱天驚雷!”凌楚瑜回過神來,方才聽黃河怒吼,有些入神,點點頭,道:“船家,這都到壺口了,還有何景?”那船夫笑瞇瞇,溝壑更深了,道:“這瀑布下游還有一奇景,小老兒領公子去看?”
船夫見他出手闊綽,故而賣力討好,說不定眼前這個公子哥瞧著高興,打賞些錢兒,也好晚飯加個小菜。凌楚瑜知他小心思,拿出一吊銅錢,道:“有勞!”那船夫笑納后,便帶著凌楚瑜往下游而去。
船夫領著他往下走了數里,下游河道狹窄,二人站在高處河岸,凌楚瑜隨著船夫所指方向凝視,那紫褐色河床中有一線急騰翻卷的黃濁水脈,左奔右奪,急滾而下,蜿蜒綿亙而去。
凌楚瑜瞧了,有些失望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倒不是在乎那一吊錢,只是沒瞧見特別,有些失落。那船夫一副得意之色,故作高深道:“公子,這觀景不能一昧朝一邊瞧去,那只會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凌楚瑜啞然失笑,沒想到這船家也有此學問,出口成章,凝思一想,似乎有所發現,緩緩移目,朝壺口方向看去。
那船夫笑道:“對咯!公子真是聰明人!”凌楚瑜登時眉飛色舞,從這里看去,那壺口宛若龍頭,這數十里蜿蜒的河道活像巨龍身體,整個看去,就像一條巨龍一口吞沒黃河巨流,氣勢凌人。
凌楚瑜嘆道:“這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有如此驚人之景。”那纖夫道:“公子說得不錯,可惜,若是公子冬日前來,可瞧見這十里龍槽化作一條冰雪巨龍,那景觀不亞于此。還有,到了隆冬季節,兩岸溢流形成的水柱冰封,這大小不一的冰柱倒掛懸崖,晶瑩剔透,若此時再有彩虹,七彩與晶瑩相映,那才叫絕,這便是八景之一的冰峰倒掛。”
凌楚瑜聽他侃侃而談,用詞生動,并不想一個船夫能說出來的,想來是聽文人將這一帶風景加以修辭,便銘記于心,當有游客前來,便依葫蘆畫瓢,將這些景色細細道出,聲色并茂。
凌楚瑜又掏出一吊錢,笑著遞過去道:“船家,多謝你帶我游玩,這八景已經看完,如今我有要事去辦,這過河一事,還請費心。”
那船夫老實地笑了笑,道:“公子既然有要事,我定催促一下,不要誤了公子之事。”
二人回到壺口上游邊的龍王辿,船就是停靠在這里。這里有許多大漢,他們或光膀子,或只穿一件背心,健壯四肢,皮膚黝黑,他們便是這里的纖夫。
這龍王辿有個傳說,一個叫龍辿的男孩到瀑布邊耍,突然看見昔日黃河水變清,滔滔奔騰的滿槽河水停止流動,瀑布的水簾后面出現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龍宮。龍辿順著龍槽的石岸攀登下去,鑲嵌珠寶的龍門閃耀著道道金光,龍宮里盡是金銀珠寶,映的人眼睛都睜不開。這時,從后宮走出一位頭戴皇冠,身穿龍袍、腰扎玉帶的大官。龍辿仔細想一想,才認出和平時墻上貼的龍王爺畫像一模一樣。龍辿急忙上前叩頭,龍王領他吃了山珍海味。之后,龍王說:“我幫禹神治水,立下了不朽功勛。人們心里敬我,但卻沒有我的香火之地,請你為我建筑一座廟宇,你看如何?”龍辿滿口應諾。龍王給他帶足了金銀珠寶送出龍宮。后來,龍辿考上了狀元,做了大官,便按龍王的吩咐,在壺口西岸的山坡上修了一座富麗堂皇的龍王廟,這里便繁盛起來。后來為了紀念龍辿,就把這里起名龍王辿。
船夫跟一個大漢說了兩句,那大漢瞧了凌楚瑜一眼,轉身叫來九個壯漢。他們將船拉上岸,用繩子在船頭綁結實后,下面墊上圓木,三名大漢將粗如拇指的繩子抗在肩上,走在前頭,兩側各有兩名大漢,用手推扶,船只在拉力和圓木的助力下,緩緩行走。還有兩人在船尾,將船尾的圓木依次往船頭下搭起,如此反復。
這些大漢手臂粗如樹干,膂力驚人,僅僅數十人,就將這船只緩緩拖動,口中喊著:“嘿喲!嘿喲”,鏗鏘有力,與旁邊奔騰咆哮的黃河形成鮮明對比,仿佛在與這天地相斗。船夫道:“公子,沒見過如此吧,這就是旱地行船,之前收您的那些船資,別嫌貴,都用在這里了。”凌楚瑜見這些大漢附身前行,極為堅信,不禁感嘆,“沒想到黃河之上,也有能與這自然相抗之人。”想到這里,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思忖道:“連這些纖夫都能在艱苦的環境下求得生存,我凌楚瑜堂堂男兒,豈會因看不清前方而迷茫退卻?”說道這里,他仰頭哈哈大笑,挽起衣袖,加入到拉纖隊伍之中。
“公子·······”那船夫瞧了奇怪,“這年頭怪人真多。”他也不阻止,也隨著加入進去,畢竟他現在生活艱苦,不僅做擺渡生意,若有渡河生意,也自然出力。
這一推便是數十里地,地上的刮痕深淺不一,像是經歷多年滄桑歷史的痕跡。待到了河水平緩地方,再將船推入河床,凌楚瑜再給每人幾錢,牽著馬登船而去。
船行至渡口,凌楚瑜下船騎馬,告別船夫,朝著并州而去。這并州乃古城,有著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沖,控五原之都邑。
入城后天已微暗,找了一家客棧,讓小二打了熱水,痛快洗了個澡,一碗刀削面,一盅雞蛋醪糟,甚是美味。祭飽五臟廟后,躺在床上呼呼睡著。
“當當”地打更聲傳來,住在臨街的凌楚瑜聞聲而醒,已經子時,約莫睡了一個半時辰。白日里他推船行了十里地,又水路兼程,十分勞累,如今才歇得一個半時辰,就神采熠熠,不禁暗嘆“玄清游炁”的神奇。自從習得此神功,內力不僅恢復極快,而且體內真氣運行不止,內力漸漸增長。既然不得入睡,便悄悄起身,心想,“若此事東方家真打算圍攻清兒,那此番定是兇險,我內傷雖痊愈,但武功卻遠遠不及,只怕拖了清兒后腿。”想到這里,便盤膝而坐,入定練功。
待真氣運行一周后,真氣由暗轉明,漸漸豐沛,痛快異常。凌楚瑜此刻腦海中均是白日里那壺口瀑布壯麗恢弘之象,十指微動,體內真氣便如同黃河之水,越發強橫。他忽然靈機一動,思索道:“這玄清游炁心法乃調動真氣之法門,行之如江河,便如同這黃河濁浪滔天,若將今日這奇景化作武功,豈不妙哉?”他暗暗大喜,若能自創武功,將是武學修為的一大進步。
凌楚瑜趁熱打鐵,回想起今日所見奇景,心想這些奇觀均由黃河而發,若想有此等威力,內功定如這河水般奔騰厚實,才能經久不息。他運起心法,真氣隨之運轉,周而復始,循環不息,感到體內真氣奔騰起伏,不吐不快,便隨手一掌拍出,掌風朝下急吐,砰地一聲,地板凹陷,激起塵土。
這一招乃效仿“水底冒煙”奇觀,頗有成效,凌楚瑜歡喜一陣,繼續演化招式。他腦海中將所見奇觀一一復述道:“霓虹吸水······山飛海立······晴空灑雨······旱天驚雷······十里龍槽······旱地行船······”每想到一處,手指微微而動,似乎有感而發,卻總差那么一點,終究在似懂非懂、似悟非悟之間。
忽然,他腦海中浮現經文上的話:“宇宙之初,未分天地,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澒濛鴻洞,莫知其門。有二神混生,經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柔相成,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想到此處,但覺身邊陰陽海流奔騰沉降,激蕩沖突,端地變化無窮,忽地心頭一動,覺得天地之間離不開陰陽之道,那模糊念頭漸漸清晰,真氣也隨之而動,或急或凝,或起或浮,或冷或熱,但終究離不開陰陽相濟之妙。
真氣運行不知多少周天,內力越發隨心所欲,吞吐翻騰,氣浪萬千。凌楚瑜雙掌緩緩而出,每一掌所使用內力也是竟不相同。重如水底冒煙,輕如晴空撒雨,拙如旱地行船,巧如霓虹戲水,聲如旱田驚雷,勢如山飛海立,將一招一式都化入其中。他練得極慢,可每一招都包涵萬千氣象,氣勢磅礴。不知演練了多少遍,愈發精熟純正,丹田真氣源源不斷涌入雙掌,胸口飽含充盈,不吐不快,他忽然低喝一聲,右掌拍出,掌風中正貫穿,綿綿不絕,將對面一丈外的紙窗打穿,正如那十里龍槽,連綿不絕。
凌楚瑜這一掌后,驀地張開雙目,東側窗戶透入陽光,天已是大白,原來自己潛心練功,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