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同樣的酒家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菜肴同樣的酒,卻是不同樣的對手。
凌楚瑜和閻羅王大口喝著“西風酒”,一碗接著一碗,絲毫沒有停歇。
“凌大哥,大師,你們傷勢沒痊愈,不能再喝了!”王如萱把桌上最后一壇子美酒抱在懷里,看著他們喝下最后一碗,在他們面前,已有十只空碗。
凌楚瑜用袖口抹了抹嘴,意猶未盡道:“大師,還喝嗎?”閻羅王也用掌心一抹那厚唇,笑道:“不分勝負,自當奉陪。”王如萱凝眉怒目,道:“你們聾了嗎,就不聽我說話,把我當空氣!”說罷有些簌簌欲哭。
閻羅王一瞧她可憐模樣,大覺掃興,酒癮去了大半,但又不肯停杯,道:“丫頭,我們再喝一壇,凌小子定會倒下。這么多年了,除了教主和吳罡,我還未和誰喝得如此痛快!”凌楚瑜也跟風道:“王姑娘,別聽大師胡吹牛,他酒量也就這樣了,看我把他喝倒。”王如萱怒道:“不行!大師你內傷沒有痊愈,又怎么可以喝酒。”凌楚瑜笑道:“對呀對呀,大師你還是認輸吧。”他剛笑幾聲,王如萱轉頭怒視他,道:“凌大哥你也是,身體如何你不知道嗎,還在這里貪杯?”他被王如萱怒斥一言不發,閻羅王哈哈反笑道:“就是,就是。”然后二人撲咚一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凌大哥?大師?”王如萱用手指戳了戳二人,均沒有反應,一旁的崔顏道:“姑娘不必擔心,他們只是喝酒過快,酒勁上頭,個把時辰就能醒。”余秋白不耐煩道:“這兩個人也是,天天在這里喝酒,喝了幾天了,什么時候才上山,不怕誤了事?”
在太行與火鳳凰分別后,由于三人內力消耗過巨,身體虛弱,跋涉兩月有余終于是到了渭城,三散仙內功也恢復得五六成,就商議原地休整幾天再上山。
“崔前輩,我們為何不直接上山,要在這里停留如此之久?”到渭城五天,眾人還沒有上山的意思,這讓王如萱很是不解。她擔心凌楚瑜體內封印隨時破開,在城中待一天,就是多一天危險,心中難熬至極。反觀凌楚瑜,他卻絲毫不在意,五天里和閻羅王斗了四天酒,每天都是這副醉倒趴桌的樣子,醉生夢死,一點不愛惜身體,讓王如萱有些生氣。
崔顏沉思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我們返程的路上,有許多怪異,不知姑娘看出來了沒有?”聽他如此說,王如萱倒是沒有察覺,然后低眉頷首,細細想來,道:“好像沿途有不少身懷武功之人。”她武功漸高,眼力也隨之而高。只看那人故意和步伐,就知是否有武功底子。崔顏點頭說道:“不錯,那些江湖人外人看不出,但卻瞞不過我的雙眼,他們都是本教弟子。”王如萱奇道:“那這有什么奇怪?”崔顏解釋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本教弟子眾多,分布五湖四海,各立分舵,若非緊急,決計不會有這么多教眾弟子返回總教。”王如萱吃驚道:“難道有什么重大事情發生?”余秋白伸了伸懶腰,打折哈欠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若教中有大事發生,定會通知我們八散仙,而如今我們都沒有收到任何風吹草動,而這大批教眾又趕往總教,這怎么不讓人生疑。而且這些教眾看著面生年輕,應該是這幾年才招募的弟子。這年輕弟子就能前往總教,豈不是奇怪。”
王如萱聽了,隱隱不安,心想“難道又要和正道打起來了”,上一次大戰,尸橫遍野,回想起來就后怕,道:“那我們怎么還在這里待著,不是要立刻啟程前往蒼云山一探究竟?”崔顏指了指趴在桌上的凌楚瑜道:“這都是凌小子主意。”王如萱意外道:“凌大哥也知道?”她這兩月以來和凌楚瑜是形影不離,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也沒聽旁人提起,問道:“凌大哥如何知道?”余秋白朝桌上的凌楚瑜看了一眼,冷笑道:“這小子精得很,心眼又多,萱兒你以后得當心他。”王如萱聽他調侃自己,不由得羞怒道:“師叔,您說什么……”
崔顏忽正色道:“江湖上這些日子風平浪靜,中原正派也沒有絲毫行動,而大量教眾卻涌入總教,這是極為不正常的。”
王如萱低頭尋思,喃喃道:“外兵入內,不是賀壽就是造反了。”余秋白哈哈大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凌小子也是這般說的。”王如萱花容失色,道:“貴教真要內斗?”她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想此事會發生。崔顏做了個噤聲手勢,小聲道:“此事頗有蹊蹺,若果真如此,這可是我教千年來最大一難!”王如萱不敢相信道:“為何如此?貴教已存近千年,歷經大風大浪無數,英雄豪杰輩出,國難救國,不像那些爭權奪利之輩。”余秋白挑眉道:“喲,萱兒你對我教來歷知之甚多,是否師兄對你說的。”她曾和凌楚瑜去過蒼云教歷代教主的自省室,對蒼云教的歷史有所了解,就順著他答道:“萱兒也是聽過師父提過一二。”崔顏道:“我教被世人稱為魔教,能有什么英雄豪杰!”他這番話并不是辱沒自己,而是對天下人偏見的譏諷,繼續道:“此番高時為教主,兄弟們感覺沒了往日的齊心。其實我教早在百里教主死后就名存實亡。如今的蒼云教,盡是些爭權奪利之輩。我欲重整教中不良惡習,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新教眾想著如何晉升,八散仙又心無大志,高教主早就想找人替換咱們,只是我教乃在重建,眼下沒有合適人選,怕不能服眾。”余秋白冷哼一聲,也只有崔顏稱其一聲教主,道:“他高時什么東西,眼界太低,不值得我為他效命。崔不笑,不是做兄弟的我說你,你雖是鐵面無私,可說不好聽就是愚忠,干嘛捧著這個當教主,每天勞心勞累。當年百里教主在時候,我教中兄弟從上到下無不敬佩,咱們兄弟齊心,那日子別提得多痛快。那像現在,藏頭藏尾,憋屈!”崔顏嘆道:“我何嘗不知如今的蒼云教已經不復從前,教主和夫人去后,我也心灰意冷,決意退出江湖。好在天佑教主,讓他留下一絲血脈,為報答他的大恩,我定會竭盡心力,助他成材,只可惜他……”余秋白冷聲道:“那小子哪里有教主當年風范,光是他陷害凌小子的手段,陰狠毒辣,心機之深驚人齒寒,教主的胸襟氣魄他半分沒有繼承到。崔不笑,說句不愛聽,你想扶他坐正,恐怕是難如登天。”崔顏神色凝重,道:“若此次我教真是遭逢此等內亂,那更是雪上加霜。”余秋白索性不想了,拿起身前的一碗酒水,搖頭道:“我是不管了,大伙都是看在百里教主和你崔不笑面子上才留下的,若待著不自在,我一走了之罷了。”他端起碗往嘴里倒,他傷勢未好,烈酒傷氣,劇烈咳嗽,皺眉頭道:“老閻怎么喝得下。”
“喝不了就別喝。”閻羅王忽然抬頭,打了一個哈欠,雙眼迸發精光,道:“凌小子還在睡?哈哈,看來這次是我贏了!”
“誰說你贏了的?”凌楚瑜懶洋洋道:“你沒倒,我又怎么倒。”二人酒量極大,即使身上有傷,也絲毫不影響。他二人之所以裝醉,是怕王如萱的嘮叨,想等她離去后再大戰三百回合。可他們卻在此侃侃而談,這酒香讓他們實在忍不住,肚里酒蟲被勾得難受。
“凌小子,我們也待了幾天了,你后面是什么計劃?”余秋白不耐煩道。
凌楚瑜一本正經說道:“依我之見,這次蒼云教的種種異動,八成跟仇東時有關。”他說得極為鄭重,右手卻不自覺地朝王如萱面前的酒壇拿去。王如萱眼神犀利,閃過一絲怒氣,拍了他的背手,凌楚瑜吃痛縮回手,像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嬉皮笑臉道:“仇東時一直有扳倒高時、自立為王的野心,若說蒼云教最近會有什么大動作,不會是正派攻山,那定是他的手筆。”
他的話無人不驚,三散仙雖知仇東時的野心在教主之位,可他現在羽翼未豐,又如何撼動得了高時地位。余秋白不解道:“仇東時剛入教,又如何得人心?凌小子,你這話有些為人聳聽了吧。”凌楚瑜卻笑道:“那我請問一下,現在蒼云教中,是服高時為尊的弟子多呢,還是對這個未來教主期盼的人多呢。”余秋白想了想,道:“以前的兄弟自然傾向仇東時多一些,畢竟他是教主的兒子。這些年高時暗中招兵買馬,許多弟子都是為他是從。”凌楚瑜道:“那不就結了。仇東時只需要暗中聯系這些舊人,他們會看在老教主的情面上,怕不是不可吧。這些人資歷老,江湖閱歷豐富,可比新入教的那些人不知強多少倍。假設你是高時,若他們都擁護仇東時,你覺得你的位置做得安穩舒服?”余秋白臉色終于有些凝重起來,道:“你意思是說,如今大量弟子回山,就是為了怕有一天仇東時策反,到時候高時無人可用?這也太冒險了吧,這教主之位遲早都是他的,他又為何需急于一時,難道這三五年都等不及?”
凌楚瑜心想,“你是不知道高時為了教主之位勾結外人殺了百里無極,這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是他,你會乖乖等著高時退位讓賢?”他一直沒有將這個秘密說出來,深怕會壞了事,道:“這權利本身就誘人,仇東時上邊沒有庇佑,下邊又沒有威望,他怎么不懼?要想等高時傳位,不殺他就不錯了。再看高時,這二十多年忍辱負重,他好不容易將蒼云教發展壯大,突然出現一個前任教主兒子要將自己多年心血奪去,你會甘心?”
余秋白忽然驚站而起,道:“那我們還等什么,快趕上山,去晚了豈不是血流成河。”他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他雖不在意高時和仇東時這些明爭暗斗,但那些兄弟絕不能成名利下的犧牲品。
閻羅王將手往酒壇伸去,淡淡道:“老白,你先別急。若我們就這樣上山,或許他們會更早動手,那我們豈不是沒有時間轉圜了。這次我們下山,似乎是他們有意支開我們,看來他們也密謀良久了,想趁著我們不在,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鏟除對方……哎喲!”他低叫一聲,手也被王如萱重重拍了一下,縮了回來。
余秋白猛地坐下,道:“那該怎么辦,難道真的讓他們自相殘殺?”崔顏道:“凌小子讓我們等,自然是有主意了?”
四人八只眼睛看向他,凌楚瑜只淡淡說道:“一個字,等!”
眾人不解,這是要等到何時?卻聽他繼續說道:“渭城乃進山重要之路,大批弟子都會通過此路上山。你們看看,現在每天都有好幾批上山,說明斗爭尚為開始,若我們此時上山,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打草驚蛇。我想他們一定是再等一個契機,一個可以隱瞞教眾公然聚集的借口理由,也定會以這個契機發難。”
“谷雨!”三人異口同聲。凌楚瑜問道:“什么谷雨?”閻羅王解釋道:“谷雨是我教一個重大節日。所謂雨生百谷,春雨如油。每到這個時候,我教都會有個禱告儀式,向上天祈禱今年雨水充足,風調雨順,糧食豐收。而此時也是我教眾多弟子齊聚時候。這谷雨就在五天后。”凌楚瑜沉吟道:“那就錯不了,他們定會在谷雨那天發動內亂。我們可喬裝上山,先觀察他們動向再做打算。”其實凌楚瑜心里清楚為何至此,只是不想多說,讓他們自己親眼看見,親耳聽到會更好。三人神色凝重,都沒想到這內亂會在如此莊嚴的節日開始,唏噓不已。
當晚,三人就按照凌楚瑜所說的,悄悄將一伙前往蒼云山的弟子給綁了,問了他們姓名和所屬分舵后,第三日便喬裝冒充他們名義上山。這通山口號他們知之甚細,一路暢通無阻,非常順利就來到蒼云教山下。
守山弟子笑臉相迎,如此重大節日,眾教眾云集,如何不歡喜。
“幾位兄弟遠道而來,辛苦了,不知是哪個分舵弟子?”守山人要查完腰牌和姓名,確保無誤。
凌楚瑜說了,守山弟子也是稍微對了一下名冊便放行,道:“兄弟辛苦了,正好趕上今天的禱告儀式,請!”
沒有過多阻攔,五人就輕易進了山。